秦英还没有发应过来,就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所在。没有想到自己意识不在肢体,肢体还是有温度的。
意识是醒着的,可惜躯干是麻木的,秦英现在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能动。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秦英便乖乖躺在这触感微凉的竹席上。
过了不知有多久,有些沉涩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刘博士端了一张香案伏着身子道:“刘里遇到了新任的太史令李淳风,他告诉臣土茯苓煮水可以解朱砂服用过量之毒。于是臣即刻派人熬了汤药,亲自监制后呈了上来。”
李承乾此时已经困顿,却还强睁开了酸痛的眼,瞥了瞥那只药碗后,抬手端起碗,学着秦英的样子饮下一口。他托着青色瓷碗默然了一会儿,等确认汤药无事,才挥手叫两个立在一边的宫侍,让他们来侍奉这碗温热的汤药。
刘博士见状错愕得说不出话,心里憋着一连串的问号……堂而皇之地躺在丽正殿竹席上的小子是谁?怎么还穿着九品的官服?太子怎么会为他屈尊试药?
或许是自己的疑问过于深重,他无意间宣之于口。
只见太子拿金丝绣的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慢慢道:
“他是因为给本殿下试药才至如此,本殿下为他试药一次又有何妨?”
每天服侍李承乾的宫侍官婢少说也有十几个人,可太子从不会对那些人产生什么特别感情。而面对秦英,太子却不能熟视无睹保持平静。
他想要待秦英好些,就像……自己亏欠了他什么。
太子殿下的语气太过于坦荡平直,侍奉秦英进药的宫侍们交换了眼神,更加坚定地认为,他们的太子殿下和秦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刘博士听罢跪不住了,歪歪斜斜地想要起身退去,不料被太子唤住。
“等他醒过来你才能走。”李承乾怕此药并不像刘博士说的那样神奇,便做主留下他,以免等会儿自己再叫他入殿,熬个别的解毒方子。
汗流浃背的刘博士抚了抚衣袍下摆,又认命地坐了下来。
完整听到耳边对谈的秦英不想吞被人喝过的药了。无奈她的唇舌不听使唤,还被一只做工精致的银勺压着,深色的药汁直直地往她喉咙中灌。
秦英被土茯苓汤呛得喘不过气,没喝几口便胡乱咳嗽起来。
宫侍急忙搁了药碗,给秦英拍背顺气儿,好容易安顿下了转醒的人,他们俱是惊奇地回首道:“……醒了醒了。这汤药果真是有效的。”
秦英在心里直翻白眼:自己是被药呛醒的才对,不过这真相似乎不能为外人道。
李承乾眼里带了些浅笑,他朝后头的刘博士挥挥手,对方捡起自己落在小几上的药箱便走,一刻也不敢多留,生怕自己受到太子殿下的刁难。
太子殿下待人一向是冷心冷面的。在东宫里常侍的人都晓得这一点,也察觉不出什么苦楚;对太子比较陌生的外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拜见李承乾时普遍心情忐忑,遇到这样那样的苛责后,往往容易钻进牛角尖里想不开。
“……醒了?”李承乾心中情绪复杂得很,既懊恼于秦英替自己服了那碗带有朱砂毒的药,又欢喜于秦英现在解毒脱险。口干舌燥的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怎么打破沉默,便干巴巴地问了句废话。
“嗯,我没事儿。”秦英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宫侍及时托住了她的后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太子寝殿,感觉浑身都别扭着。
李承乾瞪她,很难得地用了严肃语气对秦英道:“躺着。”宫侍听罢,托扶秦英的手转了一个方向,欲将秦英强往竹席上按。
但秦英固执地抓着竹席的一角,郑重道:“秦某昏迷在殿,太子殿下情急之时安置秦某于此是可以的,但秦某醒了,还留在丽正殿便于礼不和了。此事若传到了皇后娘娘或者陛下的耳朵里,虽不会为此责罚殿下,却会对秦某心怀偏见。还请殿下三思而行。”
上辈子的秦英就是和李承乾关系太过暧昧,以至于被善于进献谗言的小人抓住了把柄,最后自己含冤受死。
这辈子她一定要避免任何暧昧的发生。自己昏迷在丽正殿,再次醒来时躺在太子殿下夏天消暑用的竹席上仅是巧合,并非秦英本人的意愿。
李承乾张了张口,正想答话,便听殿外守着的年青宫侍唱了句诺:“皇后娘娘到——”
秦英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今天丽正殿出的事儿确然没有瞒过长孙皇后。自己这张嘴也太厉害了些,看来以后出宫了说不定还能做个铁口神断,赚几个糊口的铜板。
长孙皇后暗绿色的裙裾由屏风后缓缓步出,殿内的宫侍官婢不等见到皇后正容,便叩首行了大礼。
身后的桎梏松开了,秦英趁着李承乾愣神儿的空当,一个咕噜翻身下了竹席,也像其他人一般下拜。
“都起来吧。”长孙皇后樱唇微启。她走向了竹席这边儿,莲步轻移,裙摆如花朵一样绽放盛开,她亲自扶了秦英起身,纤纤素手拂了一下腿弯处的绣荷,屈身坐下悠悠道,“今夜正要歇下,本宫就听小筝那小蹄儿道,丽正殿又不太平了。谁来说说这次是怎么回事?”虽然是在问众人,长孙皇后的一双妙目却流连在李承乾的双肩。
李承乾自知这番状况下,自己是推脱不了的,低头道:“儿子愿为阿娘仔细道来。”他虽然不曾亲眼见到事情的经过,但好在推断能力超强,很快就为长孙皇后分析地离事实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