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捏着盛妃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她,眼神里不复虚假的温情,嘴角的笑意逐渐冷厉:“爱妃这是为何?弥章可是朕思度再三决定的人选。亲子登上储君之位,这般的荣耀,你也不要么?”
盛妃额头已磕破,鲜血淋淋,顺着眉眼蜿蜒而下,甚是凄惨。听了皇帝的话,她眼中惊惶褪去,面上逐渐浮起绝望神色。她反手握住他的袖角,哀哀请求道:“皇上,弥章也是您的孩子啊!这孩子与世无争,性子最是温和,是对二皇子最没有威胁的啊。我们母子从未妄想过太子之位,只盼着能平平安安度日就好。求皇上开恩,放过弥章吧……皇上,您放过弥章吧……”
女子哭得有些噎气。体力不支,再次跌坐在地。皇帝顺势蹲下,抬袖拂去她脸上血痕,语调又恢复成先前的脉脉温情:“朕原先以为爱妃只是个老实人,竟想不到你还这么聪明。其实朕和爱妃的想法差不多,正因为弥章是最没有威胁的那个,所以朕才选定了他。”
“还有啊,朕不过是念着一点浅薄情分,才来知会你一声。你莫要这般不识好歹。你今天的话太多,让朕很是心烦呢。”
盛妃猛然抬头,额头上的血仍滚滚而下,眼泪却是蓦然止住了。她定定看着他,好像过了这十几年才看清他的本来面目。凄厉的笑声突然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开来,盛妃打开皇帝的手,唇上浮起讥讽笑意:“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怕是大多都不知道旧事了,臣妾却是记得的。如今独享盛宠的祁妃,曾经是翎王的正妻。皇上为了一个女子和亲兄弟争风吃醋,甚至手足相残。”
皇帝脸上的笑僵住。
此事一出,百官震动。多名老臣跪在殿前死谏,要求处死惑乱圣心的妖妇。皇帝后来虽力排众议将祁妃接进宫,却再不敢高调行事。先皇后病薨后,皇帝一心属意祁妃,刚在殿上透出了点口风,就有若干大臣跳出来驳回,要求另择贤妃。
皇帝不肯让步,百官也不肯妥协,于是皇后之位就这么一直空着。如同太子人选,多年悬而未决。
“祁妃盛宠多年,其宗族权势渐大,早就引得朝官不满。皇上这时候若再提册立二皇子的事情,只怕会火上浇油,难服人心。”盛妃目光如炬,索性将话挑开,“太子之位空置,皇子们逐渐长大,会各自发展势力,你害怕主动权会脱离你的掌握。所以你要先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让原先对准二皇子的矛头全都指向这个人。的确,弥章是最适合的人选。他的母妃不受宠,也没有得力的宗族可以依靠,温软的性子也绝不会对二皇子产生任何威胁。”
盛妃抿唇,还有些话尚未说出口。弥章一旦成为太子,便成众矢之的。皇子们虎视眈眈,都想拉他下马。成功转移注意力后,皇帝会亲自替二皇子扶植势力,铺好后路,只等时机一到,立马弃掉废子。
立和废,操作起来都不简单。很显然皇帝需要给弥章扣一顶大罪,才能名正言顺地废了他。而这项大罪,很可能会要了弥章的命。
皇帝多情也无情。为了一个儿子,要牺牲另一个儿子。什么都不知道的弥章,何其无辜。
皇帝脸色铁青,伸手卡住盛妃的脖子,逐渐收紧。盛妃去扯他的手,无奈失血颇多,已经无力挣脱。皇帝的心思教人戳穿,此刻恼羞成怒,眸光里掠过杀意。直待盛妃几近昏厥,他却收了手,桀桀森笑:“不,你还有利用价值。朕不能让你死。”
同年十二月,举行册封大典。弥章着冕服,在御仗前三跪九叩,向皇帝行礼。皇帝受百官朝贺,颁诏天下。从准备伊始,到封礼完毕,前前后后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弥章只觉冠帽朝袍都太沉重,早就累得站不住,拿指甲抠了抠手掌心,勉强打起精神去听皇帝训话。皇帝无非是将一些旧话从提,什么给哥哥弟弟做好榜样啦,什么不要让朕失望啦,终于熬到他把大手一挥,开恩让他去东宫歇息。
弥章跪应。却没有起身离开。
皇帝放下朱笔,明知故问道:“太子还有何事?”
弥章迟疑,握了握拳,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儿臣已有许多天没看见母妃了。父皇先前跟我说,等过了册封大典,就带我去见母妃。所以儿臣想……想见见母妃。”
皇帝撇嘴,打量堂下的孩童,又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圈圈改改,答非所问道:“你母妃犯了错,朕让她搬去乾西宫了。”
弥章瞪大眼睛。乾西宫他是知道的,母妃告诉他,里面住的都是失宠的妃嫔。但凡进去了,莫说再见龙颜,就是再想出来都不可能。他曾经禁不过好奇心,走到那堵灰败高墙下听了听。
寂静。像是没有人一样。
或者说,进去里面的人都死了。
念及此,弥章的小脸煞白。母妃那么温柔,怎么会惹父皇生气呢?而且母妃的身体孱弱,进到那种地方可怎么受得住。他把脑袋抵在地上,哽咽道:“父皇不要生母妃的气。要责罚的话,就责罚儿臣吧。母妃身体不好,在那里肯定要生病的。”
“好啊。只要你听父皇的话,乖乖的,”弥章说的话全在皇帝的预料中。他此刻很是满意,“我就放了你的母妃,让你们母子相见。”
东宫很久无人居住,里头的家具摆设显然是急匆匆办置的,虽华丽,却到底少了许多细致。候在宫门处的一应侍者也都是拿不出手的,要么老,要么又老又丑。不仅质量不过关,连人头数都没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