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便一顿,料想天子的心情恐怕很不好。这两年天子精心研习佛法,连朝政也大多交给他来打理,已极少为什么事动怒。今日一怒必然不同寻常,偏偏维摩没得到什么消息,不由就感到不安。入殿觐见前,他见决明立在一侧,忙悄悄的伸手拉了决明一下。决明便借着低头行礼的功夫,飞快的在他耳边道,“永熹公主。”
维摩心下一惊。然而已无暇细问,只能硬着头皮匆匆进去。
天子正靠在榻上——因年纪大了,近来他略有些气喘之症。去岁责打妙音公主时已发作过一回,今日又有些迹象。
维摩忙向天子请安,又要上前替天子抚平气息。天子却一把将他挥开,恼怒道,“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是要气死朕吗!”
维摩无地自容,只能立刻跪地,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儿子不敢!”
天子气昏了头,仰天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起来吧——朕只问你,你二姐那档丑事,你知道多久了!”
妙音做下的不该让人知道的事太多了,维摩一时真不知天子是问哪件。所幸进殿时看到除夕那晚向他通风报信的内侍立在一侧,已猜想到天子恐怕只是察觉到了妙音和萧懋德的私情。心下稍安。
便道,“儿子也是除夕那晚才——但凡儿子早一刻知道,也不会放任二姐走到这一步。瞒着阿爹是儿子不对……”
天子闭目平息了片刻,终于缓解过来,道,“罢了,罢了,她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你是当弟弟的,哪里管得住她!”
维摩不敢再做辩解,只跪在地上不做声。
天子又道,“去把这个孽障叫来,朕要亲自管教她!”
维摩想起萧懋德的话,心下不由一紧。生怕妙音一时糊涂,真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便规劝道,“此事不宜张扬。儿子觉着阿姐只是一时被人迷惑胁迫,只需将他们分隔开来。时日久了,阿姐自然醒悟过来。这会儿骤然戳破,只怕阿姐面皮薄,心里受不住。万一她想不开……”
天子道,“她若真要脸,就不会做下这种丑事了!以往是朕过于纵容她了,才将她养成这么无法无天、不知廉耻的性格。若再不管教她,谁知她还会做出什么事!”
维摩又道,“此刻天色已晚了,不如等明天……”
天子骂道,“你这般推三阻四是为什么!”
维摩不敢再做声,只能赶紧出去吩咐,天子却又道,“——别张扬。”
维摩应道,“是。”
他想到天子教女,势必要屏退左右。万一妙音真想不开怎么办?心中不由焦虑万分。
#
花梨木的地板擦得铮亮,因铺设了地龙,纱衣赤脚走在屋里也不觉着冷。殿内并无多少陈设,只瑶琴、香炉、茶几之属而已,又有山茶、杜鹃一盏盏一簇簇的盛开,软红、翠绿的烟罗帐子无风自动。妙音便散漫的坐在地板上,心不在焉的拨弄瑶琴。府上鸟雀养得久了,都十分的亲近她,听闻琴声,便纷纷飞落在她膝上、肩头。脑袋一顿一顿的转着听她弹琴。
下人们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来报信的车夫却是见所未见,不知不觉便看呆了。
妙音也由着他看。半晌,方才不耐烦道,“你不是来找我报信吗?”
车夫骤然回神,忙垂下头去,道,“西乡侯去东宫了——从府上出去时便要去的,不知为什么又途中叫停。回到自己府上后,又命小人带着他出去绕了一大圈,才悄悄绕到太子府上。”
恰此刻曲终,妙音便静静的停了手。
片刻后才道,“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
车夫却鬼使神差的道,“小人不要赏赐……”话出口才觉出大胆来,然而话已说出来了,干脆一横到底,“只求公主赏小人一只山茶花……”
妙音本面容麻木,听此言不由看了车夫一眼,片刻后便抿唇一笑——她本就是绝美之人,这一笑便复又鲜妍明媚起来。
她便亲自起身,去折一支山茶花。她赤脚走在地上,白净的脚面时隐时现在浅碧色的纱裙下。她亲自走到车夫面前,车夫跪伏在地,就只看到她纱裙下露出的半片剖珠半光润的指尖,不由自惭形秽而退。妙音便俯身,孩童般天真无邪的恶作剧着,将那山茶花簪在他耳边,怕簪不劳又轻轻的按了按,才道,“下去吧。”
车夫一时竟有扑上去的冲动,可终究还是不敢亵渎。
而妙音簪完那一支花,便如终于了却尘间事般,已了不在意的起身离去了。
天子的使者到时,她恰才沐浴完毕,正待更衣。闻言只淡然吩咐,“稍待片刻。”
她也不用侍婢,只一个人仔细的涂抹胭脂、粘贴花钿。待打扮好了,又在妆镜前转了个圈,确信完美无暇了,才信手翻开妆匣,取出底下暗格中的匕首,笼在了衣袖中。
吩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