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伸手为她擦去泪痕,苍老的指尖俱是怜惜,叹了口气,“也罢,不愧是你阿翁教养出来的,有胆气,有志气。”
陈饶苦笑了笑,轻轻挺起脊背,“阿爷,你跟着阿翁最久,有些事情,我想请教你,还望告知。”
说完就轻退一步,伏在地上行一大礼。赵伯一惊,慌忙扶起她,“老夫怎生担待的起啊,有何事女郎直言便是。”
陈娆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方娟帕,“我想请问的是,我母亲是谁。”
赵伯一惊,慌忙道,“你母亲只是将军自小定亲的大家闺秀,生下你之后便难产去了,我们这些人知道的也不多啊。”
陈娆跪坐在地上,眼神一黯,“那可知母亲名讳?”
“这……这……”
“阿爷,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一直瞒着我的到底是什么。我离开扶风之前,阿翁甚是古怪,把这些东西给了我,何尝不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知道真相呢?况且逝者已逝,一直隐瞒于我而言并不公平。”
赵伯以前是将军府的管家,几乎是看着陈嵩长大,陈嵩进洛阳之后,赵伯也一直跟在身边,可以说是陈嵩的心腹。若说旧事,没有人会比他更加了解。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接过那方娟帕,“没想到这么多年,将军还是没能放下啊。也罢,事到如今,就讲一讲那段往事吧。”
他在摇曳的烛火下细细打量那方娟帕,血色的针线似乎从白色的绢布中挣扎而出,化作十八年前最醉人的红梅。
十八年前的陈嵩,还是一个俊俏的翩翩少年,回首间都有无数的姑娘侧目。同样的一个冬天,正是梅花绽放,凌寒而开的时节,年少的陈嵩从外游历而回,却闻得家里给他定了一门亲事。
少年轻狂,一心想要参军报国,也不曾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直到毗邻而居的何家女郎因贪看冬景而攀上了墙头。
也不知怎么的,陈嵩对婚事突然就不反对了,日日都去后院赏梅,有时尽兴而回,有时败兴而归。
何家女郎热情而大胆,娇俏而明媚,迅速的攻陷了少年陈嵩的心防,一发不可收拾。那邻居家的女郎,正是陈嵩家里给定下的未婚妻子。他对那女郎也是越发上心。
眼见着婚礼将近,陈嵩却不知为何不开心,反而越发沉默。襄王有梦,神女无情,何家女郎最终在婚礼当天给逃了。
陈何两家当场震怒,古往今来也从没遇到过如此不孝,如此不守礼法,也如此胆大的人。陈嵩当即劝抚了两家,当着长辈的面立誓寻回妻子。一路寻找何家女郎,这一找便找到了帝都洛阳。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洛阳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年,兵荒马乱,天灾四起,新帝登基。而陈嵩,从洛阳带回了一个女婴,独自养大,终身未娶。
“后来陈家便搬家了,跟在将军身边的人老的老死的死,还知道当年那位何家女郎的,估计也就只有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一直以为阿翁和自己的母亲是情投意合,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听罢叹了口气。
妠。不知道为什么,陈娆总觉得这名字非常耳熟。
“所以阿爷也不知道那位女郎是否还在世?”
“当年的事,只有将军是最清楚的,这件事将军不让人张扬,也严禁我们提起。如果不是将军将这娟帕交给你,怕是我也会把这件事带到棺材的。”
陈饶收起那方娟帕,脑海中又浮现出他的那片梅园,和他不时醉酒的情形,总觉得心里十分沉重。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感觉到这件事情不同寻常,忽又觉得屋里太闷了,便起身来到院门前,吹了吹冷风。
“阿爷,既然阿翁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就不要再告诉别人了,我只当我母亲已经难产死了,阿爷也不要再提那何家女郎了。”
“自当是如此的。”
赵伯看着眼前单薄的人,心下怜惜,“外面风雪渐大了,阿娆就在我这歇息吧。”
陈饶转身,“阿爷,我如今形势凶险,绝对不能拖累与你,今日见面后,无事我不会再来看您,还望阿爷多多保重。”
赵伯想要劝阻,陈娆却只是神色坚定,闭口不言。
尽管赵伯不舍,却还是拗不过陈饶,只得叹气送了她出门,阿娆在门口一礼拜别,带上笠帽便出门而去。
赵伯佝偻着身子,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突然又叫住了她。陈娆回过头,赵伯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沉默须臾,还是开口道,“将军生前在我这里留下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在离开洛阳的时候取走。东西就在我后院的那颗枯树下面。”
陈娆一愣还是点头应是,转身便消失在了小巷的阴影里。
赵伯佝偻着身子站在昏黄的灯笼下面,悠长的叹息也逐渐被漫天的飘雪吞没。枯槁的老人双眼含泪,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似有哽咽。
“将军,也许我和您想的一样。”
因为怕犯了宵禁,洛阳城晚上出行的人极少。雪越下越大,陈饶摘下斗笠,抖了抖帽檐上的雪花。街道上安静的出其,只是偶尔听到几声狗吠。她慢悠悠的走着,披风的后沿拖在雪地上,被雪打湿一片。
列列寒风夹杂着雪花扑到她的脸上,她似乎也没有察觉。只是看着前方,有些发呆。
要过年了呢。今年年头,她又该在哪里呢。
她眯了眯眼睛,伸手挡住直往眼里扑的风雪,看了看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暗自叹了口气。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