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弘冀也只好先开口,没话找话的问道:“你手里握的是什么?”

从嘉便将一直不能放下的画卷展开,那是周蔷蹴秋千时,为她所画的。虽是小品,笔触却简洁而传神,弘冀忍不住接过来,默默看了许久,好几次想触摸画上周蔷的面容,总是难以做到。

从嘉终于叹了口气,道:“大哥,有些事你不说,我也明白的。”他看到弘冀仍有掩饰的意思,索性说道:“很感谢你,一直没对蔷儿说什么。”

弘冀惨笑:“有什么可说的呢,若是蔷儿心里有我,她断断不会成了你的妻子。可惜,许多事勉强不来,蔷儿满心里都是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都看了凤儿一眼,见此情景,凤儿笑了笑,步出殿外,有时回身,便看到弘冀伸手招呼从嘉走到近前,向他说着什么,可到底说了什么,即便聪敏如她也难以猜度了。

她便坐在殿外的廊柱下等候,从嘉步出时,太阳已经快要完全沉下去了,凤儿忍不住回头看去,见弘冀手中紧握一纸画卷,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在殿门次第闭阖之际,照在他身上的阳光也越来越少,最后,他黯然一挥手,厚重幔帐落下,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也仿佛让他永沉入无尽黑暗之中。

显德六年九月癸卯朔四日丙午,太子弘冀薨于东宫延春殿。

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前,周蔷的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似的,这日天色静清,她左右无事,遂坐在院子里刺绣,小小的仲寓捧了本书,正自低低念诵,周蔷觉得心烦,便命宫人带他出去玩耍,正这时,凤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周蔷的心顿时一沉,拈针的手无端一颤,指尖便给刺破了。

凤儿慢慢走到她身边,她的脚步有些摇荡,面容也几乎不能维持往日的宁和沉敛,周蔷已经隐隐猜出了什么,仍努力听凤儿说道:“弘冀……弘冀殿下去世了。”

有好长一会子,周蔷似乎感觉不到伤痛,她面对凤儿,仿佛还等待着什么下文,又仿佛等待凤儿告诉她,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玩笑。

凤儿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停了一会儿便道:“他去的时候并不很安详,可能还受了不少痛楚折磨。我听值夜的宫人说,他好几次想去摸枕下的东西,又不知什么原因,半途停了手,直到临死,也没有去拿。”周蔷连忙问道:“枕下有什么?”

凤儿冷淡的笑了笑,说道:“是你的画像,荡秋千的画像。”

周蔷喃喃重复着她的话,一时愣怔了,在凤儿如水的目光里,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景象,她从秋千上跌落下来,是弘冀舍命般的上前相救,仿佛在那个时候,他冷峻的容色里,透出了淡淡的柔和。

一时之间,许多以前想不到的事情,不曾去想的事情,忽然全部兜上心头,她怔了许多时候,忽然掩面大哭起来。

弘冀去世后,朝中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气氛,百官应对朝事大多报喜不报忧,虽然人人都知道强邻在旁,这个国,随时有倾覆的可能,但人人都不说,也尽量不去想,仿佛这样一来,所有的坏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似的。

从嘉仍对朝事无心,顶着个闲职,还是每日看书写字,与周蔷相伴厮守,这让从善也觉得奇怪,如果说以往是在弘冀的压制下,不得不远离朝局,如今弘冀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是如此?

从善也曾这么问过从嘉,得到的回答是:“就这样读书终老,不也很好么?”

其年十二月十三日,复将弘冀的灵柩迁址,当一切忙完,从嘉曾携周蔷去钟山小居了一阵子。某日,天降大雪,两人携手立于山上,遥遥看去,长江如浅浅带子般蜿蜒东去,丝毫看不出天堑之势。

周蔷忽然问道:“那日你和弘冀哥哥见了最后一面,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从嘉回眸笑看她,道:“这很重要么?”

周蔷也笑笑,道:“是没什么重要。”

此时,便听见山下有掘土劳作之声,从嘉仔细看了一会儿,叹了声道:“不知又是哪家豪门,选了这里做墓田了。”

周蔷道:“为何要选这里?再说修墓也不能这么简单呢。”从嘉握着她的手说道:“这你就不懂得了,如今在咱们唐国,越是大人物,墓越是修得简单。”

说着,他笑问道:“你还记得李建勋吧?”周蔷想想,这才恍然大悟。

那是保大十年的事,当时的司徒致仕李建勋病重,临死前,对家人说道:“时事如此,我算是死得幸运了!你们修墓时切勿封土立碑,也不要留下什么标记,就任凭农人耕种于其上,免得将来被人挖掘。”

想到这里,周蔷亦感悲哀,她道:“弘冀哥哥一直盼望着咱们唐国能够强大起来,可是十年过去了,国事终究如此。”

从嘉道:“富国强兵,在如今看来,只能是一场春梦了,其实现下的唐国人,谁不是在做梦呢,盼着周朝不再用兵,盼着吴越能和睦相处,也许我们也只能在这样的梦幻里,才能有勇气活下去吧。”

周蔷叹了一声,将头靠在从嘉肩上,幽幽说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宁愿先死去,免得看见国破家亡。”

从嘉疲惫的笑了笑,也将头斜依过去,两个人如寒天里彼此取暖的鸟儿一样,紧紧依靠着,面上带着虚妄的梦幻的笑,也似沉醉在无痕春梦中,难以苏醒。

风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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