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霁雯话音落下没多久,金溶月便见四下面露疑问之色的众人之中,有着几位年纪略长的文人却朝着她打量了过来,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异色,令她感到十分不适。
“这不明不白地是在说什么呢?”
“盗用就是盗用,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卖弄这些个玄虚……”
“就是……”
耳边多数是认为冯霁雯言语莫名的议论与不屑,然而对上冯霁雯那双一派平静的眼睛,金溶月却是没由来的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若说方才她一直认为掌控大局的人是自己的话,那么眼下她则是忽然不确定了!
她不知道冯霁雯是真的在故弄玄虚,有意诓她,还是真有着另外的打算。
而正因未知,才更加不安。
“和太太还想要继续强词夺理吗?”她尽量稳住了声音,一双眼睛紧紧钉在冯霁雯身上。
冯霁雯也在看她。
“我是不是强词夺理,却非金二小姐一人说了算。”她语气平缓,所道之言却是半点也不温和:“但剽窃者究竟是何人,金二小姐怕是比我清楚。”
“那和太太倒是说说此诗的由来?”金溶月眼底含着一抹威胁。
她紧紧攥着手指,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如今真是越发不抵从前了!
大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缘故,如今哪怕是胜券在握,可一旦得见冯霁雯这幅神情语气,她便觉得不安之极!
她手中握着冯霁雯的把柄,冯霁雯却根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是她盗用在先,世人的眼光更加不会偏向于冯霁雯,所以她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冯霁雯如此,显然意在让她自乱阵脚。
她绝不能上当……
冯霁雯无暇理会她的情绪翻涌,径直转回了头来,面向了众人。
四下目光各异,有落井下石,有坐看好戏,此时见状,却多是安静了下来,等着听冯霁雯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首《绮怀》无论是从文采还是意境上而言,皆是不可多见的佳作。但是遣词用字至上,却另有‘玄机’在,我想此时已有不少前辈觉出了此诗有异。”
她声音清晰,不急不缓。
金溶月却不觉随着她的话整个人都慢慢地紧绷起来。
“不错。”
有人出声接了话。
这是一位年约四十的文士,他微微皱眉说道:“此诗虽好,可处处却透着一股难言的熟悉感。”
“正是。”又有一名男子道:“……很有几分李商隐之风。”
这显是委婉的说辞。
然而一提到‘李商隐’三字,四下立即有了许多人低声讨论起来。
“正如二位前辈所言,这首七言确有借鉴之嫌。”冯霁雯一一细分道:“其中的‘银汉红墙入望遥’,对应的乃是李商隐《代应》一诗当中的‘本来银汉是红墙’。”
听她如此道来,方才开口的几位文士不由互看了一眼。
又听冯霁雯接着讲道——
“‘似此星辰非昨夜’,则与《无题》中的‘昨夜星辰昨夜风’有几近相似。”
此时,四周的气氛已是大变。
金溶月脸色有几分发紧。
“‘为谁风露立中宵’,恰巧又同高启《芦雁图》中的‘沙阔水寒鱼不见,满身风露立多时。’有些相近之意——”
“……”
这下就连那些原本满脸嗤笑的纨绔子弟们也改了脸色。
他们对冯霁雯口中的诗一窍不通,但却隐约听得懂大概意思,又见那些个文人们皆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不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事恐非是那么简单。
于是起先给金溶月帮腔的他们,一时竟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
“而‘缠绵思尽抽残茧’,又隐约有些李商隐笔下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之意。”
至此,许多文士们几近了然。
到底一眼就能看出有异的人少之又少,经冯霁雯这般细说,方知这首看似惊艳的诗作之中,竟藏了这般‘玄机’在。
冯霁雯最后说道,“作诗撞词自是无可厚非,大可以巧合二字带过,可如此大篇幅地‘借鉴’,即便是想藏也藏不住太久的。”话至此处,她适才看向方才站起身来质问她的金溶月,问道:“金二小姐方才坚称此诗是尚未对外公开的新作,却不知作诗之时,是何心境?”
金溶月本就病态的脸上此时已近苍白。
她站在原处,迎着所有等着她开口解释的众人的目光,被冷汗浸透的掌心里已是黏湿一片。
“作诗本就是将兴起时脑海中所呈记下,李商隐的诗我自也是熟读过的……有时瞧见应景之物,脑海中忽有措辞而出,根本无暇细究是否与其它的诗有雷同之处。”她解释道:“再者道,此诗我只是随兴而作,在未得师傅指正和自己再度细究之前,本就无意对外宣扬,于我而言,这尚且是一首未真正完成的诗作。”
冯霁雯未有打断她,只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承认在遣词用字之上,确有疏漏之处。可我若有心将此诗贸然公诸于众,今日所作也必然不会是这幅画了。”金溶月看着冯霁雯,眼眶微有些发红地道:“太太深谙诗词之道,一眼便能看出我尚未察觉的纰漏,我钦佩之极。可若是想借此来混淆视听,用以掩盖自己盗用她人之作的事实,未免就有些不够磊落了吧!”
她这段时日本就消瘦许多,站在那里犹如是池中一朵极纤细柔弱的青荷,又因是一副受了委屈无法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