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着火盆的书房里,暖烘烘地溢着沁人的茶香,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纸墨气,令人不觉心旷神怡。
冯霁雯一进来,冯英廉便忙让人塞了只手炉过去。
她接过,与冯英廉行了个礼。
“祖父。”
“快过来坐着,吃口热茶暖暖身子。”
冯霁雯来到茶桌前坐下。将手炉放在腿上,接过冯英廉亲手递来的茶盏,因茶水还烫着,便只抿了一小口。捧在手中取暖。
也不主动发问老爷子找自己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联想到老爷子昨晚上的欲言又止,和历史上的那桩姻亲,以及这段时日正是给自己议亲的时候,她实在没有办法不想多。
但另一方面又忍不住侥幸地想,既然这个时空与历史上的清朝已有了不少出入。那么或许这件事情也发生了改变呢?
老爷子不是个磨叽的人,纵然孙女儿无意发问,也不耽搁他开口说明此事。
他屏退了屋子里伺候在侧的仆人。
小仙也退了出去守着。
摆明了是要讲私事啊。
冯霁雯心里直打鼓。
“今日可是同紫云格格去了咸安宫官学,看学子们考核去了?”老爷子笑呵呵地问。
冯霁雯也呵呵笑了两声,有些僵硬地点头。
“可碰着什么好玩儿的了?”老爷子又问。
好玩儿的?
冯霁雯一时没回答。
冯英廉又道:“我在内务府里听说,今日的肄业考上,好像是有一名学子的考卷为墨汁所污,巧智当场将策论背出,得了王大人夸赞来着,啧啧……你可瞧见是哪家的子弟了?”
冯霁雯满面复杂地看着他。
祖父。既然演技这么差,那就不要硬玩儿这一套循循善诱的把戏了好吗?
挺出戏的。
见她没有回应,老爷子也不介意,作势凝想片刻之后,露出恍然的表情来,道:“好似是钮钴禄氏家的,一名正红旗,叫做和珅的年轻人吧——”
冯霁雯在内心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躲不了,也挡不住。
“说起来这个和珅。先前我在子才那里曾是偶然见过两回的,也颇算是如今八旗子弟中的一股清流了。”冯英廉这样说道:“虽然家世略显得贫寒了些,但其人却毫不妄自菲薄,又十分谦逊有礼。是个富有才学且处事圆滑机敏之人……依祖父断人的眼光来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之才。”
这话虽然满是夸赞之辞,用意不言而喻,但却叫冯霁雯没有办法不赞同。
旁的且不提,自家祖父看人的眼光的确不差。
放眼如今芸芸八旗子弟。日后确是再没有比此人更有出息的了。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遭人耻笑的没落子弟,日后会成为那样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吧?
可是……她该怎么告诉祖父,这人虽是块成才的好料,日后的路却会越走越歪,并落得一个凄惨收场?
她只能继续沉默着。
直到再也沉默不下去——“月牙儿啊,”老爷子呷了一口茶,道:“说来家里给你议亲也有一段时日了。祖父实话不瞒你讲,这个和珅甚得祖父眼缘,在如今的八旗子弟中,可是再寻不出第二个能与你如此相配之人来了。”
到底是切入正题了,虽然同前面虚浮的演技相衬之下,这话题转的略有一些生硬。
只是……相配是什么鬼?
试问二人从头到脚,从外貌到野心,到底哪一点相配了啊喂?
冯霁雯实难再装聋作哑下去:“祖父,我……”
“你先别急着摇头,听祖父跟你说完。”老爷子面上的笑意淡却了一些,目光越发慈和地道:“往前你不比现如今懂事,做下了许多糊涂事,亦惹了不少流言。幸得你看得开,不去在意旁人对你的看法如何——你能如此,祖父甚是宽慰。”
老人温和慈爱的口气,让冯霁雯躁乱的心不禁就跟着平静了一些,一时也不插嘴,只静静地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那些流言你不去在意,是你足够清醒聪慧。可并非人人都是那么宽容,那么不计前嫌的。”老爷子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方才继续道:“是以你的亲事较其他小姑娘相比,并非是那么好促成的。然而往前的你在别人眼中纵是有百般不好,可在祖父心里,现如今我的月牙儿却是最乖巧懂事的孩子。这样好的孩子,祖父如何舍不得将你凑凑活活地嫁出去?”
冯霁雯闻言鼻头蓦然一酸。
“太高的门第嫁过去并不见得是件好事。相反的,如今看似的下嫁,却可令你日后在家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不会受到亏待。这于对方而言是个恩情,于你而言则是个筹码。祖父这么说,你可能够听得明白吗?”
换做往前的孙女儿,定是听不明白的,兴许还会同他哭闹,认定自己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可他觉得,如今这孩子必然能够听得懂,也体谅得了。
嫁人于女子而言是重要的决定,他最终能下得了这个决定,自然不单单真的只是因为对方的长相合乎孙女的胃口那么简单。
他纵是溺爱孩子,却也不是个没有一点分寸的人。
在此之前,冯霁雯却是真的不曾想过他还有着这般考量。
虽然听起来与其说是嫁人,更像是一桩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交易。
但在这诸般束缚的古代,这位老人却是为她谋划了所有能够去谋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