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和方兰的性格截然不同。前者外向而热烈,后者内向而含蓄。陶唐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总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里,因为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冲方兰大叫大嚷,甚至摔东西。脾气发过了,马上又自责后悔而向妻子道歉。他在单位伪装的成熟稳重,回家总不免露出马脚。方兰却从来没因此生过气,总是用她的沉稳冷静化解他的暴跳如雷。甚至对他说,假如这样会让你舒服些,就不要改了,我理解。
真正理解是在方兰走后,可是一切都晚了。如果是方可,绝对不会有方兰的涵养和柔情,带来的肯定是争吵了……另外,方可喜欢热闹,喜欢一切外在美的东西,这大概与她的职业有关系,陶唐看过方可的画作,色彩绚烂奔放,构图大胆而夸张。彰显出她内心的奔放热烈。方可是对他说过,她可以改,可以变得像姐姐一样。但他知道,漫说性情难改,即便改了,方兰也毁了,变得不再是她了。
爱是自由的,被爱也一样自由。陶唐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除了性格,年龄也是重要的因素,十五岁不是小差距,按照印玉桃的说法(当时她并非指方可而是讲她所带的学生),一代人的差距可不是十年二十年,是三五年!几乎每届学生都有很大的不同。十五年是几代?她所关注的,所喜欢的,所讨厌的,跟自己几无共同之处。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在一张屋檐下生活,会发生多少矛盾?菩萨畏因,凡人畏果,陶唐自认自己总归是凡人,可没有那么多的耐性去哄自己年轻的夫人。他无数次审视过自己,实际上很自私,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总是愿意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安排,去进行。这个性格,怕是也难以改变。最后就是他严重怀疑的事情了,方可不是爱他,而是崇拜他。正是因为她小时候在自己家所住的日子太久了,她弄混了爱与钦慕的区别。夫妻间最美好最合理的关系是平等,失去平等,必然埋下隐患。
怎么说服她呢?没错,她28岁了,应该谈婚论嫁了。但在燕京,这个年龄其实不算什么。她完全可以找到合适的爱情,幸福的归宿。
父母赞成也是自私,岳母赞成是出于对小荷的关爱以及对自己的同情,其实也是自私。方可的父母赞成是出于无奈——方可自小就是任性的孩子。他们都没有真正站在方可的立场上考虑,唯有自己是替她想的。再过二十年,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但方可仍精力充沛,充满活力。这样的婚姻会幸福吗?他严重怀疑。很多年前读中国哲学史,很讥笑杨朱一派“拨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的极端自私自利,跟主张“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的墨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后来发现,杨朱哲学所主张的极端自私自利,其实不尽然。不让别人占便宜的另一面就是不沾别人的便宜。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主张当然不可取,也做不到。但自私未必就伤害别人,兼爱也未必就惠及大众。在感情问题上尤为如此。
我也没做错什么。不是吗?我不能强加于别人,但别人也无权强加于我……
……
听见激烈的敲门声,叶媚从三楼楼梯对着面的值班室冲出来,看见一个高个子美女正在敲打陶唐的房门,“喂,你谁啊?人不在!”叶媚叫喊道。
穿着陶唐衬衣和运动短裤的方可盯着叶媚,“你又是谁?”
“我是服务员!你怎么跑进来的?啊?”
“陶唐去哪里了?”
“陶总回家了。喂,你昨晚住这里吗?谁给你办的手续?”
“陶唐带我过来的,不相信?”方可打量着叶媚,叶媚也在打量着方可。
“陶总回来了?”叶媚狐疑地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女朋友。你把他的房门开开,我东西拉他屋里了。”
“你真是陶总女朋友?”叶媚不晓得陶唐的家事,“你胡说!”
方可笑了,“你当然不知道你们陶总是单身。看到了吧,这是他的衬衫。估计他去给我取衣服去了。”
叶媚有些相信了,那件衬衫,还有那条运动短裤,肯定不是她的,“陶总真的回来了?”她脑子里却在想方可刚才那句话。
“不相信我说的?”
叶媚取了房卡,打开了陶唐的房门,只看了一眼,就相信方可说的了,陶唐确实回来了,但不知道去了哪里,“对不起。因为我刚接班,没见着陶总。”女孩立即动手收拾书桌上方便面等杂物垃圾。
“平时是你清扫屋子?”
“是,厂里派我照顾陶总……”叶媚再次打量了方可,个子比我还高哎……估计这个女人也是刚认识陶总,不然干嘛开另一个房间?
“真是腐败,他又不是没手没脚。”方可也在打量叶媚,“你叫什么?”
“我姓叶,您叫我小叶好了。”
“哦,你去吧……我就在这间屋子了。”
“那不行。你不能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在没确定你身份之前,你就是不能单独在这里。丢了东西怎么办?我要负责的。”
方可感到好笑,听见走廊里陶唐说话的声音,迎了出去,见陶唐一手拎着自己的旅行箱,一手拉着小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