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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季节已经过去,雨季即将来临。
上一次下雨在什么时候,江旭阳已记不清楚。只记得那一天,他正夹着求职公文包拼命往家跑。很久过去了,他依旧夹着包满世界跑。
每天,他穿着衣领洁白的衬衫,就像这个城市里的许多白领,西装革履,走在cbd区。他把皮鞋擦得一尘不染,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打着领带,提着黑皮包,时刻提醒旁人:“我很忙。”
他和职业客们一样光鲜地出现在街头,傲然行走,神情淡漠,从城中村的出租屋涌向cbd区写字楼的玻璃门。不同的是,他们在里头,他还在外头。
云香似乎没受到这个困扰。她的生活充满阳光的味道,她饶有兴趣地养养花、种种草,她甚至跑到楼下,和一群老太太打了两圈麻将才回来。
对此,江旭阳虽然羡慕,但并不奇怪,他归因于她的父亲和大姐将来探亲,让她满心里都有温情包围。
只是他不知道,云香去打麻将,绝非被团圆的喜悦冲昏头脑。大姐早先就忧心地告诉她,父亲沉迷牌场,之前的威逼利诱都失败了,没得一点办法,除了认识自己,已是六亲不认。云香不大相信,就算他失忆了,他也会认识他这两个女儿。
但她不能掉以轻心,认识归认识,却不一定认账,她知道父亲的脾气,比牛还犟,他坚持的事情,别说牛拉不动,他还要拉着牛跟他一块动,这麻将她本不会打,为了做到知己知彼,她耐着性子坐下来。
打了两圈麻将,她越发觉得这是劳财伤身,以父亲的智慧,不至于陷在里面出不来。父亲下午来,她要利用这次见面机会,加上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说服他重返正途。
下午,江旭阳回来了,去见云香时,刚走到楼梯口,一个老头儿气冲冲下来,把他撞一边,边走边嚷:“莫要管我,我回老家。”后面一个年轻女人追了出去。
“你是没见过啦,”敲开门,他对云香嚷,“刚才有个老头儿,火气可大啦。”
云香紧锁眉头道:“他是我爸。”
“好事情呀,”江旭阳说,“老爷子终于来啦。”
她垂泪道:“我和他吵架了。”
五年前,云香的母亲因病而去。大姐那时出来打工,后来在鹏城南郊开雨鞋加工坊。小女儿云香在外地读书,云老头独自在农村生活,他在自家地里种丝瓜、花生、红薯,然后拿到镇里早市去卖,攒些家用,然而好景不长,一次去卖菜,在一个雨天闪了腰。
等腰好了,他用卖菜攒的钱买了一辆三轮车,走村串户收废品,没多久,又冲进阴沟。他快六十了还瞎折腾,大姐像担心一个六岁的留守儿童一样担心他,每个月多寄钱,他对钱不感冒,她又引导他的兴趣,送给他一副麻将,希望能拴住他。
这一招立竿见影,他的野心就像牛的鼻子一下子被拴住了,他的兴趣发生了巨变,从此,他不再种菜、收荒,而迷恋上麻将,不仅如此,他的手艺突飞猛进,不久就由一个菜鸟修炼成牌场老手。
后来有一天,云老头的一个老牌友撞出一副大牌,自摸清一色对对胡,他打了一辈子都没胡过这样的大牌,老汉推牌之后,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大事。老牌友的心肌梗塞被这牌激出来,脑袋一歪,去了。
失去了最亲密的战友,云老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打牌,不看牌,成天关在家里。大姐担心他闷出病,就接过来安享天伦。让人料想不到的是,云老头过来后,却又重上牌桌,说是三个月斋戒已满,要接过往生者的麻将,继续战斗,他在四周找麻迷,一块整日打麻将,比之先前,更有过而无不及。
他打起牌来不喝水,不吃饭,时间不分白天黑夜,角色不分男女老少,为此大姐心里很烦。云老头更烦,虽然战斗力比在老家更持久,但在女儿这里,却受了管制,打起麻将畏首畏尾,不如在老家收放自如,更是丢掉不少好牌;于是扬言要重回老家。
大姐带他来市区,见他最疼爱的二女儿云香,希望她劝导他,让他回心转意。然而,没聊得几句,云香说:“还在打呀!”云老头“嚯”地站起来往下跑,边跑边嚷:“叨、叨、叨,你也不放过我?”
江旭阳和云香下楼去找云老头,刚出楼便碰上大姐,她焦急道:“刚一转身,他就没了身影。”云香急得要哭,鹧鸪村巨大,如果两句争吵就弄丢了父亲,那是天大的不该。
他们在胡同内找了三圈,仍不见踪影,两姐妹商量贴寻人启事,江旭阳灵机一动,循着胡同里的麻将声细细搜。他搜了三家牌桌后,在第四家牌桌上,终于搜到那老头。
云老头一上去便连赢两圈,牌运难得一遇,心情犹如灌了过堂风般舒畅。云香找到了父亲,眼泪还没干,眼角却有了笑容。云老头见她脸上挂泪,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推了牌桌要跟她回去,三个临时拼凑的牌友刚输了钱,自然不依,他只得把赢的钱如数奉还,一番好说才作罢。
因为寻找到云老头,为云香排忧解难,江旭阳信心大增,又主动承担起改造老头思想的重任。在他看来,改造思想无非威逼利诱。他开门见山威胁云老头,打麻将是一项危险运动。输牌会高血压,诱发脑血管破裂,结果就是——植物人。
云老头消掉的火又要上来。江旭阳看他脸色发青,说:“你看看,麻将打多了,脸色就不好,会削弱神经,结果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