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将古玉摸出来,又观识一番,复放回去,踱至窗边。支开轩窗,探到外头。只见河水澹淡寡静,水天一色。视线一转,模糊地见到一列宅舍。不由叹道:“漕道窄了,往后还会搁浅,这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也将没落。”猛然“嗒”地一声关了窗子,回身向凤栖问道:“孟姑娘如何了?”凤栖道:“张天师一行已从天山回来,昨个晚间才去看过。用碾子碾了一段血龙木碎屑子入药,服下后十分见效,脸色转好,心脉也正常,只是始终不醒。”阮介点头道:“不醒才好。多养一养,渐渐便康健了。还有,之前有交代过的,孟姑娘居所周围千万不许出现任何声响,虫鸣鸟叫都要十分注意,千万别吵着了。”凤栖应是。
且说众人到了宣德门。百官分班站好,司礼长官一处清点,再领着进入大庆殿。这里宽敞至极,地面明亮照人。武亿随在队伍中,因见百官趋步,大不自在。此时一瞬似乎有一天那样长久。见有身躯高大健硕武侍四人分立于殿角,谓之“镇殿将军”。
正中赵佶高坐龙座,目态轻柔,如果身材再丰胖些,实在很像一尊大佛了。百官山呼“万岁”过后,大内监捏起鸭公嗓,高声念了一篇《四方颂》。文辞艰涩,官员们都懒怠听,倒是太学生听得入神。因用典颇多,不由脑中电转,飞速搜索再暗暗记住以备在官家面前显露文才。国子祭酒杨时对底头这些学生们不大管束,自知是个闲差,虽说于国家大计无用,但到底缺不得。举国皆闲,由他们嚼嚼舌根子,附庸风雅一番,总算拿些话柄儿,解了闷去。真是处在人群中招烦,果若离开了又还惦记的主。
好容易念完了,群臣一处再拜讴歌。赵佶犹在赏鉴自己辞章,飘飘然欲升仙。那蔡攸率先喝彩道:“如此灿烂文章,比过曹子建,可堪太白,远胜东坡,必将文流后世。”赵佶一听,乍然惊喜,但转眼神色黯然,因想:“文流世了,美中不足,须武流世才好,那才算得千古一帝。李后主词句不输于朕,可惜武功太弱。一朝败给太祖,到如今说起,也还是个昏君。所谓武****者当如汉武大帝。等朕将来收复燕云,像皇兄平复河湟那样也平复西夏再克辽降金······嗯,那便是了。”禁不住神思惘往:“世宗光光,文武是攘。威震百蛮,恢拓土疆。简定律历,辨修旧章。封天禅土,功越百王······封天禅土,功越百王,功越百王。”
他甚么都有了,便在无所事事中大放情怀,便在白云苍狗中思考名垂千古。尽管一处竭力寻道修仙,希求长生不死,事实上也抱着了这万一的指望。但读书的,眼看再伟大的人都化成史书一隅,在他翻阅的指尖流淌,总免不得黯然神伤。每当这时候,赵佶便心情沮丧,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感到欢喜,提不起兴趣。恹恹的,神倦至极。
知他心事者莫若蔡京。但蔡京经历三朝风云,宦海沉浮,如今垂老,只求能继续保命享福,克尽本分罢。蔡攸比起其父,莫说文才远逊,为人处事上亦大失格调的多。溜须拍马在行,可若要与官家心相近,更须习性相近,便不甚得君意。再如梁师成、童贯,一个知他内需一个知他外需,但说不得心事,少了亲近。另如高俅、李邦彦、王黼者,玩伴而矣。虽亲狭无间、无拘无束,相处最是轻松,但玩罢后更觉失落,灵魂无处安放。仍不满意。像杨戬、朱勔等只是偶得圣心,不足提举。
然而此时此情,倘若非要有谁将圣上的心意点破,非童太尉莫属了。在伐辽一议上,他与朋友蔡京从头到尾都极力支持。当然,他比蔡京更加热切。这是因为他是身在西军,靠近军队的,那才是属于他的权力中心。说起童贯领军之旅,不得不提及河湟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