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地记得,彼时,皇城外的钟鼓声远远传来。兄长的声音依旧如是入喉的温水,暖暖的,叫她忐忑的心平静而又安稳。却这一次,他的声音又还与往日不同。向来雍容优雅的他,这次第,话中竟还带着颤音,带着几分隐约的小心翼翼。
他目光深深的,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往日里黝黑清亮的眸中也隐约带着几分悲悯,几丝苍凉。他朝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须臾,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只是低哑的,认真地问她道:“兕子,都道是瘦到梅花应有骨。可即便是为兄,也无法做到坦荡无垢。如此,你可会失望?可会惧怕么?“
彼时,听着公子沐笙的语气,周如水便已不期然地想到了书生举刀,妇人持剑。那是一种极致无可奈何,却又不可不为的世事荒凉。若是说,那时的她还有半分不解。那么此刻,听了瀞翠的一番娓娓道来,她又还会有甚么不明白的呢?
怕是这一次的政治博弈,可怜的费九,那个深宅中甚么都不知晓的妇人,便是那牺牲最大的踏脚石了。
确实了,公子詹处处眼线,公子沐笙又如何会无?
前岁,姑母在后宫挨了排头,钱闾中了美人计乃至家破人亡,这处处,公子沐笙都吃尽了公子詹与谢氏的亏。如此,公子沐笙再好的脾性也不是个泥人,怎么可能,就真的毫无反击地安然吃瘪揭过。更何况,他一心想要匡复周国的兴盛,又怎么可能真的傻傻地,无动于衷地固守着所谓的仁义礼智信,白白地叫公子詹与谢氏一家独大?叫他们荒唐地与周王一起,毁了周国这百年的江山社稷呢?
就如同孔门十哲之一的仲由,他刚毅公正,事亲至孝,信守承诺,可谓无任何的城府。后人也道他德如日月在天,行如江河行地。
却,即便他的德行光照人间,润泽华夏,被世人奉为先贤又如何呢?
鲁哀公十五年,卫乱,父子争位,仲由为救其主孔悝,以一敌二,可是勇猛。却偏偏,战场之上,他系冠的缨被对方的刀剑击断了。如此,仲由竟因固守着”君子可以死,但冠不可以免。”的礼数。乱兵之中,放下了兵器,以手结缨。后来,便就是在他用手结缨的过程中,叛臣一刀将其毙命,直是将他砍成了肉泥。
在周如水看来,仲由死的那般壮烈,却与其说是循礼,倒不如说是迂腐。她更自然不会愿意自个的兄长会因固守着礼仪,而使得前路寸步难行。
这般,她也忽然就明白了!怕是兄长早便晓得了北疆有变,如此,他才不得不叫她暂且将盐务搁置。更甚至,他更可能早就晓得了公子詹会以钱闾为刀。但他却没有阻止,或者,他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但不论如何,事有缓急,比起盐务,北疆之危确实更为迫首。也确实,若不是钱闾和盐务叫他连连败北,让他看似连栽了几个大跟头,公子詹与谢氏也不会这般的急功近利,掉以轻心。以至于最后失了大防,自个捅出个大窟窿!如今,更直截就失了北疆,追悔莫及!
狠么?确实够狠的,但这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一招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谁又不狠呢?身处在这漩涡之中,便是不狠,也不成了!就如今次这般,若是公子沐笙有了一丝的心慈手软,若他不曾这般的险中求胜,力挽狂澜地扳回这看似全军覆没的败局。怕是今日,谢永之已是在去天水城的路上了。
但兄长所言的赢,是北疆不被谢氏所控,还是旁的甚么呢?兄长一直推举的可都是娄汾表兄呐!萧家也一向是从清流,行中庸的。却难不成,萧望竟是兄长的人么?
而且,扶柳先生?为何她会觉得扶柳这称呼十分的耳熟?
这么想着,周如水突然就抬起了头来,她耀耀发光的黑眸霍然就对上了瀞翠,先是问她:”你方才可是道那萧望白皙俊美,身若扶柳。因此,才号作扶柳先生?“
问到这,见瀞翠堪堪点头,周如水的眉头便是轻轻一动。须臾,就见她咬了咬唇,垂下了长睫。直是过了一会,才含着像是笼着一层云雾一般的声音,继续低低的,隐含着几分忧虑地问道:“那么如今,费九可还好么?可有旁人晓得她的事儿了么?”
妇人失贞,即便是如今也是会被人瞧不起的。更何况,她还是陈郡谢氏谢永之的妻子。若是传出了外去,即便谢永之不舍得她受过,谢家众人为了所谓的名声,也是会想尽法子,逼得她一个妇人自请下堂,销声匿迹的。到时,即便是与她休戚相关的母家,怕也只会为了名声而袖手旁观,甘愿认栽。
对上周如水明透的眸光,瀞翠不觉就抿了抿唇。她叹了口气,有些艳羡,又有些可惜地说道:“女君,您还别说,那费九真是个好命的。外头都道谢永之此举是争女不成,意气用事了,根本无几人晓得本因。谢浔那老儿似乎气得不轻,已要遣谢永之回陈郡去了。谢永之也二话不说,任打任罚的。唯一的要求,也只是要带着费九一块回去。另外,二殿下也发了话了,道这事儿除了女君,就再不能叫旁人知晓了。若是谁敢外传,便当以命殉之。“
说到这儿,瀞翠更不禁后怕地缩了缩脖子,直是小心翼翼地瞅了周如水一眼,才继续低声地说道:“更甚至,她那母亲庞氏昨日与仆从上街,竟都被猘狗所啮。如今诊治不及,已是疯癫了。更是决计再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说到底,谢永之也是个有手段的,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