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过了晌午,天重新炎热起来,白花花的日头晒得人头晕眼花,待要纳凉,去阴凉处走一走,就见连天下雨后,阴凉处多了许多的蚊虫。
延怀瑾瞥见暗处蚊虫四飞,索性顶着日头走,也不向那阴凉处去,走到一半,恰撞见傅韶璋的小太监带着一辆马车向沈家去,一时站住了,就跟小李子寒暄,“这么着急着要过大礼吗?”
小李子骑在马上一抱拳,笑道:“过什么大礼,四殿下要用一些东西,打发我回行宫取罢了。”
“瞧这情形,四殿下是还不肯回行宫?皇后娘娘也不管?”延怀瑾吃了两次亏,好歹挤出一脸的担忧,没露出丝毫的轻蔑来。
小李子笑道:“皇后娘娘待四殿下,素来是宁可负天下人,也不负殿下一个。娘娘问了,知道殿下是认真做事,就夸殿下知道上进了,还说殿下要什么,只管带着人取给他就是。”
延怀瑾心说皇后溺爱的太过了,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也想不到傅韶璋有什么正经的事要做,抱着拳作揖后,辞了小李子,又向前走,冷不防地望见一队锦衣卫向黎家方向走,心里唬了一跳,因黎家跟延家交情匪浅,于是不向行宫去,反倒走向黎家,半道上遇见黎竹生忧心忡忡地骑马走来,望见他素来温润得恰到好处的眸子里冰凉一片,忙上去问:“那锦衣卫去你家做什么?”
黎竹生瞅着两只粉黄翅膀的蝴蝶翩翩飞舞着向一片晴空飞去,深深地看了延怀瑾一眼,“巡抚大人去了行宫?”
“正是。”延怀瑾心里直打鼓。
黎竹生一笑,“一大早沈家打发人来,话里话外透露着要借钱给他家四小姐置办嫁妆的意思,我家的人不大好理会,”因延怀瑾还不知道傅韶琰跟沈如斯的事,就不便提起,“谁知,这会子锦衣卫过去,登门就恭喜我们发财,我家老爷被这句恭喜打得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那锦衣卫就说‘从来给人家盖园子的,人家的园子盖好了,自家的小园子就也盖起来了’,听见这句话,就是脸上装糊涂,心里也不能再糊涂了——料想,沈家跟天家的这门婚事,咱们两家要大出血了。”
延怀瑾知道黎竹生素来不多话,瞧他竟然一下子说了那么多句,心里就也跟明镜一样,知道延家、黎家大抵有什么事犯在了天元帝手上,天元帝自己个下旨修的行宫,就算被延家、黎家贪墨了一些,如今人还在泰安,也不好立刻处置他们,大概是要寻个迂回的法子,将延家、黎家借着修建行宫贪墨的银钱讨回去。一时默然无声,竟想起要去泰山庙里拜一拜,去一去浑身的霉运。
“走向沈家吧。”黎竹生说着,拱了拱手,竟像是邀请延怀瑾一同向沈家去的模样。
延怀瑾也不好明说自己有意巴结傅韶琰,琢磨着就去瞧瞧傅韶璋做了什么事,值得皇后夸奖他上进了,路上想起一事来,抿唇一笑,“才说四殿下、四小姐没规矩,你倒是又上了岳父的门。”
黎竹生也不见尴尬,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想起没两日前,如初捎信来说,那一直被宫中内务府把持住的炼制玫瑰露的法子终于落到了她手上,心想瞧不出来,她那闺阁女子,还有这心机手段;亏得她不是个绵软谦和的性子,不然将来进了黎家,少不得要吃亏。心里想着,恰路过自家的一间银铺子,对延怀瑾一笑道:“略等一下吧。”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迎出来的伙计,就向铺子里走。
延怀瑾蹙眉,心想他这又是做什么?下了马,也随着进去,不料过了大堂进了内室,眼睛就被一道闪电般的光闪了一下,抬起手在眼前遮了一遮,恰瞧见一架六尺高,紫檀木镶嵌的大穿衣镜立在堂上,觑见掌柜的手上扯着长长的一道细软水红绸幔子踩着凳子站在镜子边,一边揉着眼睛里被那镜子闪出来的眼泪,一边向镜子边走,瞧这水晶镜子清晰得很,一照之下将人面上毛孔也照了去,“这水晶镜哪里来的?瞧着比行宫里的穿衣镜还要长上两尺。”
“你这不是白问吗?”黎竹生微微一笑,拿着手摩挲着镜子边雕刻都并蒂莲花,吩咐掌柜的,“将这镜子罩上吧,将我吩咐你们办的册子拿来。”
那掌柜的先小心地唯恐弄花了镜子地把丝绸幔子罩上,吩咐伙计抬了挨着墙靠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朱红硬面的册子,双手递给黎竹生。
延怀瑾因跟黎家人亲厚,况且黎家素来对延家巴结得很,不等黎竹生去接,劈手将册子夺了过来,往里头随便地一翻,却见记载了满满一页的药材,具是人参、灵芝、鹿茸、犀角等珍贵之物;再翻一页,又见满满的一页记载了各色的珠宝,赤金、淡金、镀金、镶金分门别类地写着;再翻一页,却又是古玩玉器,这却是按着朝代列下来的,数目倒是不多;心里惊诧着,倒是不再细看了,匆匆一番,又是黑狐皮又是银狐皮,又是妆蟒缎又是羽线绉,竟是没有不可列入这单子里的东西,心里唬了一跳,心想都说黎家是泰安财神,先前不以为然,如今瞧着果然阔绰得很,黎竹生一个庶出的,竟能耐列出这么个单子,笑道:“你也算是自立门户了,名下也有铺子了,将这些放到自己铺子里就是,何必再弄个单子出来?”一看扉页,这单子活像是人家女儿的嫁妆单子。
“你这不是白问吗?”黎竹生倒是不怕延怀瑾泄露机密,从容地接了单子袖在怀中。
延怀瑾会心地一笑,叹道:“这就是大鱼吃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