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长跪之后,温洺筠彻底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一场大病,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晕晕沉沉,最严重的时候连郎中都面露难色,若不是温府富贵逼人,名贵药草不要钱一样地用,恐怕温洺筠真会折在这一场大病里。
他这么一病,整个锦华苑都跟着震了三分,只是区区锦华苑相对这偌大温府实在不足挂齿,温府门规又森严,所有震动都被深宅府邸掩盖,丁点风声也没走漏。
不过这森严府邸之外,倒是仍有一尾漏网之鱼。
桓安衡水街,刚入夜,月朗星稀。
一个书生抱着一壶酒,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却是访友归来的谭先生。
谭先生双颊绯红,一身酒气,走路也晃晃悠悠,一副大梦初醒,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样子。长街上有人瞅着他这醉鬼侧目,也有姑娘噗嗤一笑:“谭郎,你这又是去哪儿鬼混了?”
姑娘十六七岁年纪,然而眸光妩媚,胭脂点唇,一身红裙,妖娆秀美,已非良家女。谭先生醉眼朦胧看她一眼,忽然皱眉:“红|袖,你伤养好了?”
红|袖垂眉抚一抚手臂,笑道:“我哪有这么精贵?家里还等着用钱呢。”
谭先生叹口气,伸手轻轻为她一理鬓发,“傻姑娘,如果别人不心疼你,你得心疼你自己。”
红|袖眼里波光粼粼,她眨一眨眼,笑问:“谭郎要留下来陪我么?”话未说完,忽见眼前有什么东西飞向自己,红|袖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却哑然——她手心赫然是一两白银。
她怔怔抬起头,却见那人已经往前继续走了,背影跌跌撞撞,声音含三分醉意:“给自己买点好东西吧,要不就去看个好郎中,可别亏待了自己。”
谭先生就这么歪歪扭扭,三步一倒地走回了自家所在的巷口。
窄巷黑漆漆静悄悄,似乎连月光都照不进来,谭先生在巷口深吸一口气,似乎嗅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停下了步子。
小巷极窄,只容得下一户院落。谭先生看一眼自家的院墙,揉一揉眼睛,露出一个苦笑。
又要搬家了啊。
这醉鬼退后两步,忽然打开手里酒壶,仰头恶狠狠灌了两口,紧接着托着酒罐往上狠狠一抛,直直将其扔进自家院墙里,接着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只听“砰”的一声,酒壶落地,破碎,紧接着院子里地燃起滔天烈火,吞噬一切。
火势惊动旁人时,谭先生也恰好走回街上,猛地一把搂住仍在街边的红|袖,急匆匆地揽着这少女进了楼。
红|袖讶然不知所以,等进了房间,想要问一问,才发现搂住自己的醉鬼目光清明,神色疲惫。
红|袖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又要挪地方了,有些舍不得。”谭先生倦倦伸个懒腰,虽然他还没确定这次动手的到底是谁,如果是一直以来追他的那帮人,应该没有直接要他性命的道理,这事还得查一查……不过就算没这桩事,这桓安也是待不得了,毕竟桓安是非之地,他又和温府扯上了关系。
只是这么些年,走遍大江南北,他还有哪里待得?
“红|袖,一会儿还得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我需要快些离开桓安。”谭先生低声道。
红|袖惊讶之后,稍微皱眉:“那你要去哪儿?回家?”
“家?”他低笑了一声,微微仰起头,神情怔忪,眼角忽然缓缓滑下一道泪痕,“回不去啦!”
故乡也好,桓安也罢,早就都回不去了。
衡水街一场火,没伤着人也没在桓安激起什么波澜——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大火将熄,大雪蒙城,桓安彻底进入寒冬,所有的权谋争斗、暗涌激流似乎都在隆冬大雪中缓了一缓。桓安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庆祝年节,委实热闹得很。
缠绵病榻许久的温洺筠,就是在这喜庆而又萧索的氛围中重又睁开了眼。
喜庆的是院外,远远看去,屋檐角落挂满红灯笼,白雪着红裳,漂亮非凡。
萧索的是院内,白雪寂寂,满室沉闷苦涩的药香,温洺筠静静坐在床头,对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发了好一会儿呆,方有些笨拙地下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他卧床许久,这下虽然病好得差不多,手脚却不怎么听使唤,一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暖炉,引得一个侍女进来查看,见他醒来,吃了一惊:“少爷您醒了,您先别动,我去给您端点吃的来。”
侍女做事老练,却是生面孔。温洺筠皱一皱眉,哑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张妈呢?”
“我叫竹月,是新来服饰您的。”侍女笑笑,“至于您说的张妈,我不认识,不过前一阵您病重,老爷大发雷霆,将这院里的下人换了一拨。一会儿等您吃过东西,我会让大家都来见过少爷。”
温洺筠的神色蓦地黯了下去,“那……被换走的人在哪儿?”
“这个奴婢可就不知道了,听说都打发回乡了。”竹月见温洺筠面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似乎想往屋外走,吃了一惊,连忙拦住:“少爷大病初愈,老爷吩咐,可不能让少爷再出去随意走动了。”
她面上露出一丝恳求之色,“少爷您本就是冻出来的毛病,需得好好将养才是。少爷金尊玉贵,如果出了什么事,奴婢可担待不起。”
温洺筠看着与自己仅仅几步之遥的房门,沉默良久,最终苦笑:“我明白了。”
锦华苑所有的人都换了个彻底,从宋翎到张妈,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