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独孤斩月。”他彬彬有礼得恰到好处。
“独孤公子……”我也彬彬有礼得恰到好处。
斩月沉思片刻,想他是没有理由让我叫他斩月。
我们之间不熟悉,我们之间以后也不会熟悉。
我凭什么再叫他斩月。
斩月这个名字我叫得出心,却永远叫不出口。
斩月艰涩地换个话题道“方才雪……虫儿姑娘,虫儿姑娘说眼睛受过伤,请恕在下冒昧,敢问是何时受伤?”
他的言语,潜携着温香的气息,纵便几尺之距,也烫灼我的心头。
谁想我一个临时瞎编的谎话,他会当真,我的心陡然提高半截,小心翼翼道“独孤公子善心,我这眼疾算不得紧,只是旧时顽疾,养个千年便好了。”我故意低头看向足尖的绣鞋,真怕一个无意的谎言,破坏虫儿在他心间的印象。
“所以姑娘的眼睛呈现蔚蓝色吗?”斩月意有所指道。
“不是病变,是天生的,妈给的。”我的眼睛一刻不敢离开鞋子,光是听他说话头脑偏已发热,浑身焦躁不安,回答完全靠嘴不靠脑。
突然觉得水滑的鞋面上绣鸟掩翅关羽,似有难飞之瘾,我再次举头望他明月一般无瑕的容颜,他的眼睛里闪过某丝得逞的黠光,却被我捉住光芒消失后的尾痕。
我脑间霹雳乍作,我太大意了,记得雀离潇说过在幽幽古国里几乎没有蓝色眼睛的人,如果当初是斩月安排药奴为我在眼睛内贴入麒麟皮膜,我这一句天生的反而是告诉对方,我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蓝眸人,我就是雪若。
若是以前,斩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会心花怒放,巴不得立刻揭晓身世秘密。
可是现在,我若还这般幼稚可笑,心智残缺,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算他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可我更应该清楚自己满腔药血备受天下所有人的觊觎。
我深锁他的眼眸,回顾他步步为营的提问,就知道我已然陷入他提前挖好的陷阱。
我强顶着他探究的目光,补充道“独孤公子对我有兴趣吗?”虽说只是脱险的一句戏言,我的脸皮始终喷博欲绯。
看来我可以跟天下人开玩笑,独他不行。
斩月气息微乱,只轻轻淡淡晚风一扫清澈的湖面,连波纹都未成型,就恢复平和静谧,他尔雅笑道“姑娘是气恼那日‘锁心湖’旁,在下未伸出援手搭救的事情吗?”
他竟然看出我就是那日的落魄鬼,想来他果真疑心我的身份,只是不知他掌握多少证据。
我平定没来由的心慌,无所谓道“独孤公子美眷在侧,我等落遢之徒怎敢高攀公子的贵眼,更何况是邀得公子贵手相助。”
说完就想咬断自家舌头,这等话如何说得酸软吃味,仿佛自己早已爱慕他多时似的。
我略略后置半步,如果情形逆转多舛,我可避他出手捉我的第一击,或我也可提膝主动攻他一招半式,无论任何情况,我都可以为自己赢得脱身时机。
我早说自己聪明盖世。
斩月大约没有料想我心底防备他,他自然而然用手扇去脸上的躁色,连乌玉的鬓发亦随身体的摆动,纷纷洒洒划过几丝乱纹。
“虫儿姑娘说笑,姑娘身边高手护驾,想来也不需要在下多此一举。”
他所谓的护驾高手,恐怕就是樱祭夜那只大sè_láng吧。
我嘴疾想说跟樱祭夜没有半毛钱关系,忽然又想干脆和那色鬼绑定一起,这样既可以摆脱斩月对我的怀疑,又叫他知道我背后有高人造势。
我脸不红,气不喘地介绍道“哦,公子说樱祭夜呀,那是我亲哥。”我怕他不信补充道“亲亲的亲哥。”
“难怪……”斩月的眼角露出极度配合的赞同感,“难怪虫儿姑娘和樱公子均长相非凡,原来是同源本家。那……虫儿姑娘的全名岂不是应唤作樱虫?”
他最后半句话绝对是故意的,我强憋一口唾沫解释道“我们是同母异父,所以我不姓樱,我就叫虫儿,真的哦!”
斩月嘴角淡淡略弯,微乎其微。
我早知他冰雪聪明,跟他钩心斗角我还太嫩了点。
我呵呵贼笑道“虫儿出来已久,现在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叨扰公子许久,虫儿先行告退。”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最后极深地望他一眼,只希望三年后的这几次偶遇,可以留作日后念他恨他的唯一记忆。
斩月态度非冷非热,轻含贵首道别曰“后会有期。”
我高悬的心脏“啪!”得摔回腹内,大失所望已然不足以描述焦躁摧肝的情感,他倒底是没有认出我来,否则态度也不至疏冷至此。
心里顿时矛盾纠结,要他认出自己怕害命,不要他认出自己怕害心,世间被反复折磨的人从来只有我自己。
我掩盖在袖内的手指拼死狠掐掌心寸许,求得不到衍生的怨恨只能释放在自己身上最舒怀。
我索然狠绝道“公子说错,应该是后会无期才对。”
语毕,回首,提腿,前移,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尽现潇洒女士特立独行的作风。
天知道我说了最摧心的话,回了最沉赘的首,提了颤危危的腿,移了空洞洞的步。
我扶了一把墙,觉得自己转身就是地狱。
耳侧掠过嗖嗖的诡异声。
“小心!”斩月自后揽我软腰,我几乎是被冲惯的力量收敛后撞进他的怀里,隐隐约约觉得他爆发力骇人,像似将我拦腰扭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