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或厚或薄的棺材停在院子里。陆达慧看了一圈,最后指着一方用柳州杉打的四角七星板,道:“就这个。”老板是客家人,看到陆达慧要那方棺木,心里一喜,脸上还是陪着丧家,作哀戚状。待知道不是喜丧,而是一尸两命后,纠结了一下,还是道:“受不起,受不起,这十二角的已经够用了。按理,是应该用火板子的。”陆达慧不懂什么是十二角和火板子。她在老板的指点下,才看到角落的十二角,比她相中的那方差了很多。“不,我就要这个。”陆达慧坚定要原来那方,“我多付你钱。”
青女躺在七星板上,旁边睡着安安。青女,一如陆达慧初见她时那样美好,穿着葱白色的袄裙,浅浅的笑,安安静静。安安,陆达慧找不到那么小的孩子的寿衣,他还是裹在青女早前给他缝的包被里。他们把他放在他妈妈的手边,陆达慧上去,把他抱起来,让他和妈妈躺在同一条衾枕上。
“这样,青女能看到安安。”陆达慧对爱梅道。“慧慧嫂,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两晚没合眼了。”爱梅看着面无表情的陆达慧,劝道。“哪里能休息,法式还没做完。”陆达慧拍拍爱梅的手要她放心。爱梅求助地看向龙潜,龙潜向她闭眼微一点头,示意爱梅由着陆达慧去。“妈咪,他们在念什么?”念平一直很乖,跟在陆达慧身边,到这个时候才小声的问道。“我也不知道。”陆达慧蹲下来,对念平柔柔道。
她请了十二个和尚来给青女母子念经,虽然她不信奉佛教,也不知道青女是不是信教,但她还是请了,也许是想图一个心理安慰。
“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几句佛经飘进陆达慧的耳朵里,她呆了一下,有些似是而非般地懂了,于是她转身向龙潜求证道:“原来我们都是在劫难逃。”“是你多想了。等你睡上两天就不会这么想了。”龙潜淡淡道。陆达慧抿抿嘴,没有再多说,要是陈义天在就好了,陈义天会跟她讲,会消除她心中的疑虑,而不是这样敷衍。
谷雨、谷雨,雨生百谷。
青女和安安就在细雨霏霏,万物萌生时,下葬了。
当棺木被放进坑穴,工人向陆达慧示意时,陆达慧要念平去洒这第一抔土。念平很乖的走过去,抓起地上的土,洒在棺木上,然后转身木讷道:“好了。”“过来吧。”念平慢慢地向陆达慧走过去,靠在她腿边。湿润的泥土,渐渐覆盖完坑穴,陆达慧突然感觉到腿边的念平在颤抖,她弯下腰来,看到念平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了。“宝贝儿,没事了。”陆达慧蹲下来给念平擦眼泪。小人儿的眼泪却越流越多,最后实在没有忍住,抱着陆达慧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龙头,不管怎么哄,也停不下来。陆达慧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念平整天都和爱梅黏在一起,和青女的感情并没有深到会如此哀恸。
念平一直哭到离开坟场,坐上汽车,才渐渐好起来。陆达慧一直很担心地看着她。她把小小的脑袋靠在陆达慧的手臂上,闷声不吭。等到她完全安静了,陆达慧才小心翼翼地道:“念平——”“妈咪,”念平先一步打断陆达慧的话,“我问你一个事情,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念平可怜巴巴地求道。“我答应你。妈咪和爹地永远都不会生念平的气。问吧。”陆达慧把她揽在怀里。念平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还是招娣的时候,我姥爷和娘亲是不是都像青姨姨和宝宝一样被装在箱子里,埋在地底下了?”
“念平——”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叫她小名,就是怕她和以前的生活纠缠不清。陆达慧没有生气,她只是可怜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受着骨肉分离之苦,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只好闭了口。“妈咪,你不高兴吗?”念平很是惶恐。“没有。只是我也不知道你姥爷和娘亲现在在哪里。等爹地回来,我们问他好吗?也许他知道。”陆达慧急才地把这个问题推给了陈义天。“嗯。找到姥爷和娘亲,我还是妈咪和爹地的女儿。”念平抱紧陆达慧的腰,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恐惧。她还是害怕的,自己生生的父母都毫无理由地抛弃自己,更何况是陈义天和陆达慧呢?陆达慧听出了她的恐惧,抱紧她,笑道:“当然。谁都不许抢走我的念平。”
那天晚上,陆达慧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了北平,初秋的北平。树上的叶子才开始微微有些黄,空气干燥,没有一丝水汽。陆达慧站在马路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天显得特别高。陆达慧静静地站着,没有一点恐惧,只是奇怪,她怎么突然到北平了,没有任何的标志,但她很肯定这里是北平。忽然之间,遥遥地传来小孩子的咯咯笑声,笑声由远及近。陆达慧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抱着一个大木盆,木盆里堆满了衣服,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姑娘,笑声就从那个小姑娘嘴里传出了。
“梅豆角,两头掐,骑着毛驴回讷讷家。
阿哥头戴红缨帽,阿妹头戴鞑子花。
野鸡兔子驴背上挂,山货野果没少拿。
牛皮鞭,一抡哒,黄狗上前摇尾巴。
见着阿玛先行礼,见着讷讷把腰哈。
见着哥嫂问个好,见着小侄儿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