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莫柒已经上山的消息时,卫方泽正在写字。
房间里燃着淡雅的清香,桌案上摆着上好的宣纸、端砚,他手里提着一支新换的湖笔狼毫,新笔只吃了小半截的墨,却正是浓淡最相宜的状态。卫方泽右手很稳,他压重笔管然后提腕一收,那弹力十足的笔毫便留出一个完美的弯钩。
正是一个“七”字。
报告完消息的情报理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战战兢兢的忐忑状态,仿佛与什么野兽共处一室。不过在他心中,眼前这人已经与野兽同等骇人了--卫方泽在莫柒走后杀了参与那场酷刑的所有人,包括为卫家奉献了几十年的老管家。行刑那天所有理事都被命令过去“观赏”,情报理事也不例外,他亲眼看着花白头发的老管家被打得奄奄一息,每个人的双腿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他们哀嚎着,看着自己的鲜血一点点渗进刑堂的石砖里。那诡秘的红色通过缝隙相连,像是在刑堂院里汇成一个古老的诅咒图阵。情报理事不知这场酷刑究竟持续了多久,可他知道这天所听的哀嚎声和满目的逼仄鲜血会成为他余生中最恐怖的梦境。
卫方泽盯着那个“七”字端详许久,他将那管新笔放好后,突地偏过头冲情报理事笑了起来,“李叔你看,这七字写得如何?”
情报理事听见卫方泽叫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他躲避着卫方泽的视线,探过身努力将注意力只放在那纸上,“少爷这七字刚劲有力,入笔厚实,出锋果断,写得极妙,极妙!”
卫方泽笑了一声,莫名感慨道:“我也觉着是,卫七表面上性格软和,容易受人拿捏,可实质上却相当有自己的主见,不说刚正,这脾气却是相当地硬。”他微眯着桃花眼注视着那个“七”字,满目柔光仿若在注视着自己的爱人,“可唯独对我,他的脾气却是真正一等一的好。”
情报理事不知为什么卫方泽突然就从字扯到人上面来,可凭着前几日的所见和此时卫方泽那古怪的甜蜜表情,他隐隐猜到卫七在卫方泽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只是原因……情报理事突然灵光闪过,他不住打量着卫方泽那眼神放空明显在回忆的幸福模样,一个令他恶寒的猜测便从心底冒了出来。
这百晓卫家的继承人,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
卫方泽察觉到情报理事突然掺杂上几分嫌恶的眼神,他收敛了方才有些露骨的沉醉,面色如常地温和问道:“李叔想到什么了,表情怎得如此惊异?”
情报理事忙低下头遮掩住自己略带鄙夷的眼光,“属下不敢说。”
卫方泽微微一笑,“您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您相当于我第二个父亲,请务必直言,方泽会聆听教诲。”
情报理事本就仗着自己是卫家元老有些妄自尊大,被卫方泽这么一捧也失了这几日端着的谨慎,“那我就直言了,少爷请务必记得,你是卫家的下任继承人,莫要因为恋慕男子这件事,动摇了你的地位。”情报理事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这卫家还不是您主事,老爷外面也养着几个私生子……”情报理事恰时地收住了话尾,他弯着身子眼睛从下往上瞅着卫方泽,“少爷想要保住这个秘密也很简单,只要你用东西堵住属下的嘴,属下就保证这百晓卫家定是你的,无人能动你单传嫡子的地位。”
卫方泽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那双沾了墨迹的手指,“李叔怎觉着我会恋慕男子?”
情报理事脸色有些惊讶,语带嘲讽地说了句:“少爷你若不是对卫七情根深种,怎会在打断他腿后又将那些伤他的人一个个面众杖毙?而现在又在将他送往魔教为质后,一个人在这里写着人家的名字?”情报理事脸色难看起来,“恕属下直说,这恋慕男子的事终究是有违天道,如能早早撤开,定是极好的。”
卫方泽眼睫颤了颤,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李叔真爱开玩笑,若我真喜欢他,又怎会将他双腿打断!”他情绪激动起来,“我亲自将他迷晕,连伤势都未曾为他好好治理,就将他交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送去魔教,我还为他喂下一味□□,明着说是为他增强内力,可实里我不过是想他少了几十年寿命,免得日后为魔教所利用。若我真的恋慕他,怎么会这么对他!”
情报理事眼含同情地瞥了瞥卫方泽的瘸腿,说了句:“兴许是少爷觉着自己不配,索性就先摧毁他,让自己能配得上他吧。情人眼里出西施,人心难测,世事难料。”
“我会配不上他!他只是一个贱奴而已!”卫方泽吼着说出这句话,说完,他便喘息着平复自己的呼吸。
情报理事也没想到一贯戴着温和假面的卫方泽竟然也会有如此激动的时候,他低下头,掩饰住自己鄙夷嫌憎的眼神,不再多说。
卫方泽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脑子里突然想起那日他和卫七缠绵之极的那个吻--“情之所至”,那封信半真半假,唯独解释那天失态的词他是羞涩着甚至是头脑发热地用了这个词。
那天的他见着与他同样瘸了双腿的卫七是真的激动了,他放纵自己放出了心底最邪恶的凶兽,故意用恶毒伤人的语言去表露自己的真心。可后来,清醒的卫方泽却不愿承认那般丑恶的人就是自己,骗自己那些都只是虚妄的做戏,却不曾识得那才是真心、那才是本意。
“李叔,”卫方泽声音恢复了原来的冷静,“什么样的人会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