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话,郑衡脱口而出。
“我是韦君相的弟子,我得他亲授,终身只称他一个人为老师。”郑衡这样说道,声音虽细小,却异常坚定。
听到她这句话,裴定却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失声喊道:“什么?”
郑衡抬头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避让,再一次说道:“我说,我是韦君相的亲授弟子。所以,我知道季庸在哪里有什么奇怪的?”
韦君相之才,经天纬地神鬼莫测,身为他的亲授弟子,所以她就算在闺阁之中也能知晓许多事,包括季庸和孟家,她的意思是这样吗?
可是,韦君相的弟子只有厉平太后一个人,她怎么可能是韦君相的亲授弟子?
在惊愣过后,裴定往前踏了两步,紧紧地看着郑衡,问道:“韦君相已十年不出,他避世之时,你只有三岁。你是韦君相的弟子,我会信吗?”
又来了,那股自背脊升起的战栗又来了。
但郑衡面容越发平静,声音无比从容:“你以为,韦君相的弟子是那么好冒认的?我的确就是韦君相的弟子,季庸之事、鸿渚体,这还不够说服力吗?不然,我能有什么解释?”
她说的太严肃,仿佛质疑就已是一种亵渎。这种严肃坚定,令裴定哑口无言。
他知道,郑衡的话至有道理。——下意识的,他相信了这个说辞。
韦君相之才,是世所公认的,但天下没有一个人敢自认是他的弟子,非是不想,乃是不敢、不能。
才能,其实是最无法隐藏的,韦君相的弟子,自是有非一般的本事。是不是韦君相的弟子,随便一试就能出来了。
她会鸿渚体、知道季庸的下落、知道京兆孟家,这种种不可思议之事,若是因为她是韦君相的弟子,那么就有了解释。可是,怎么可能呢?她是韦君相的弟子?
裴定久久没说话,事实上,这句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郑衡微微弯下了腰,轻声地说道:“我也很久没有见过老师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句话语中含着深深的孺慕和怀念,还有无法说出口的黯然,任谁都能体会得到。而这些,是很难装得出来的。起码,裴定就相信,这世上真情实意装不出来。
“你……真是韦君相的老师?”裴定试图稳固自己备受冲击的心,这样问道。
他原本,只是想知道这姑娘为何会知道那么多,只是想让这姑娘知道危险,不想,却知道韦君相弟子这么震撼的消息,就算沉稳如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我是。时间会证明这事的,所以可以慢慢等。”郑衡这样说道,心绪完全趋于平静了。
裴定虽然让她感到了极致的危险,却也让她霍然开朗。尽管她那一刹那的战栗有些弱,但她不得不承认裴定说得很对。——她现在无比危险,知道这些世人所不知道的事,若是让别的人知道了,她会死得渣都不剩。
幸好,她遇到了裴定。
已三代不仕的裴家人,若不是孱弱就是有大图谋。不管怎么说,能够隐忍三代这份心性,足够让裴家子弟有着无以伦比的包容,更别说她遇到的是老师都称赞的裴定。
她当初折返千辉楼,是因为裴定恰好出现在那里,是无可奈何的借势。但现在看来,她当时的选择是出于本能,本能的趋避危险、寻找安全之地。
她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她曾身为一国太后,在知道了国朝已面目全非后,不可能再躲在永宁侯府中、安安心心做一个普通姑娘。她既然还活着,就必然要展示属于郑太后的才能。
这样的才能,让人羡慕,又让人畏惧,最好的办法便是毁去。所谓怀璧其罪,就是这样。
她甚至有些庆幸,若不是裴定露出了那一丝毁灭的杀意,她还没能看清楚自己身处何等险地;若不是裴定最后对她起了怜惜恻隐,她还没能发现自己要走的路。
适才周典说她入怔,而此刻,郑衡知道自己悟了,仿佛有一盏明灯闪耀在她头上,照亮了她的前路。
她是韦君相的弟子,不管她是厉平太后还是郑衡,这一点都不会变,也无法隐藏。就是老师知道了,必会欣喜点头。若是老师还活着,若是老师还能出现……
下一刻,郑衡眼眶湿润了,汹涌的泪意怎么都压抑不住,泪水“唰”地流了下来。
在明伦堂里她以手覆眼藏住的悲意,孤身一人行走世间、国朝已面目全非的茫然,在这一刻喷薄出来,化成了淋漓畅快的泪水。
她如此想念老师,老师,我还活着……
“唉……唉……你别哭,你别哭……韦君相的弟子,我相信,我相信……”裴定这样安慰着郑衡,难得地有些嘴拙。
他完全不能理解,刚才还一脸坚定的姑娘,会突然就这样哭了起来,还这么伤心地哭着,仿佛那么孤单那么彷徨,就像她什么都没有一样。
裴定心底有丝自己都无法察觉的轻颤,他看向郑衡的眼神极为心疼,只想让她止住眼泪。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露出了怎样的眼神,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种无比心疼而温柔的眼神,是因为对这姑娘隐藏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这是悄无声息的心动——而裴定不知道。
而郑衡,在听到裴定这些话语之后,才恍觉自己在裴定面前失态了。她快速地抹去泪水,钱皇后、至佑帝、老师在她脑海中交织,而她即将要走的路也更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