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端先生身高七尺上下,放在后世算不上高,但在如今这个年代也算是身姿健朗了。
老者如今穿着一身藏青色广袖暗花纹的长裳,因为身在家中的缘故,腰间并没有束带,看起来颇有些从容随意的味道。
听到楚风的话,文端先生先是有些讶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徐徐的站起身来,抬手指了一下库房的方向,和蔼笑道:“原来楚郎也是同道中人,知晓丹青之事。”
“不敢,略知一二罢了。”在这个风雅的年代,楚风是不敢自吹自擂的。
文端先生领着楚风进入库房,这里有两扇与人同高、臂展宽的柜子,两扇都是七层,上面摆了些书画卷轴,还有一些扇面、小品之类的玩意。
阳光从一扇小窗外斜照下来,将库房内浮浮沉沉的纤尘照耀的清清楚楚,有些温馨的味道。
“金碧山水我急着是有的,唔,大概是在这边。”文端先生慢慢翻弄着,并不着急,问道,“要吉利的?南山松石,还是什么?”
楚风道:“外面摆了一个团扇的扇面,那位客人说那扇面就很好。”
“原来如此。”文端先生应了一声,将翻出的几个卷轴一一展开来瞧。
楚风毕竟是客人,不好直接上手帮忙翻找。只是立在后面看文端先生的翻弄,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这文端先生着实是太过随意的性子,不但这书画行经营的随意,就连库房中的这些东西也是摆放的杂乱无章。画作的题材不辨东西不说,连字和画掺杂到了到了一起,怨不得找寻起来十分困难了。
大概找寻了半柱香的时间,文端先生最终挑出两幅金碧山水来,放到旁边的柳木桌子上展开,问道:“你看看他大概要哪个?还是都给他拿过去瞧瞧?”
楚风上前一步细瞧,这两幅金碧山水,笔力上的高低差别不大,其中一幅山麓延绵有苍茫辽阔之势,偏近于小写意。另一幅是选了一座山峰细细描摹,山顶空亭、怪石,气象很是华贵。
微微思付了一下,楚风道:“如果估计的不错,那位客人应该喜欢这一幅工笔才对。但依小子看,还是将这两幅都拿出去吧,让那位郎君自己挑选一番。不知文端先生意下如何?”
文端先生笑道:“依你。”
楚风便上前将两幅画一一卷好,又问道:“先生,那位郎君若是要买下的话,应该要个什么价钱?”
“呃……”一提起钱财来,陆文端就成了无源之水,自己也摸不到头绪。
楚风瞧着好笑,只觉得这老人家的性情着实可爱,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做起生意呢?
“先生,您这画是多少钱买回来的,可还记得?”楚风在一旁提点。
陆文端眨了眨眼睛:“工笔那副似乎是八百钱上下,至于另外一幅,老夫已经记不清了。”
楚风闻言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便笑道:“小子知道了。”说罢,微微躬身,捧着两幅画转身出去。
“这位客官久候了,在下幸不辱命。”
楚风从内门里走出来,微微一笑。
……
……
入夜之后,江南初春难耐的味道,就从湿漉漉的土壤中不紧不慢的释放出来。
潮气氤氲着在夜色中浮动,恍恍惚惚的铺散到整个天地中,哪怕只是微微的吸上一口气,也会觉得湿冷冷的空气直接打入了口鼻之间,浸入心脾。
油灯在风中摇曳,晦暗不明。
楚风走上前将窗子关严了,油灯这才安歇下来,屋内也跟着一亮。
陆文端看着楚风关窗的背影,心想这孩子一举一动不像是寻常农户家的娃娃,谈吐行止也十分不俗,尤其是那一双手,一看就是久握笔杆子的,绝对是出身于诗礼之族的。只是这样的少年,怎么会在杭州城外那种地方昏厥过去,醒来之后又不曾找寻族人呢?
“阿郎,饭已经做好了,现在用么?”
老张来到门前问了一句,一双手在自己的衣襟上蹭了蹭。
“端上来吧。楚郎那份也端到我这里,老张你的也是,咱们一起说说话,也热闹热闹。”陆文端吩咐道。
老张听话听惯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应了一声,径自去拾掇安排。
楚风大概猜得到老先生要与自己谈些什么,心里微微悬起,却又觉得有些怅然。对好心救下自己的人撒谎,他是做不到的。可若是实话实说,对方也不可能理解明白,他楚风到底该如何是好?
“楚郎,过来座。”
陆文端先径自在一张杨木折背玫瑰椅上坐了,又指了指左下手的位置,示意楚风过来安坐。
楚风不好推脱,便也坐了下来,心神却不免微微动荡着。
如果老人家将自己撵走,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萍水相逢,对方救下自己已经是了不得的恩情了,又怎么可能再继续养着自己……
油灯微微亮亮,噗地一声爆开了一个油花儿。
老张将三菜一汤一一端上,一盘时青,一盘春笋炒肉,一盘外面买回来的炒蛤蜊,汤也是取了些蛤蜊熬煮的,咸鲜入味。
陆文端不多说话,先行动筷子,楚风冲着坐在下首的老张微微颔首,自己也静悄悄的吃起来。
他在这里已经吃过七八顿饭,都是老张下厨做的。老张的厨艺算不上上佳,但也算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做出来的菜带着一股子家常的暖意,这一点,是楚风很少能够体会到的。
以前的楚风,总是在放学之后自己随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