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哲风。”黄药师望着徐哲,道,“你考虑的,实在是过于周全了。”
这番话,已经可以说的上是明示了。
徐哲心里苦笑两声,抬起眸,顺着黄药师的话说:“——就像,徒儿似乎会速速离去,且短期难以归来,甚至一去不返……因此,才不得不考虑的万分周全,将尽数可能一一写下…………师父想说的,可是这些?”
黄药师在嘴边转着音,缓缓道:“莫非——不是?”
徐哲的指尖一颤,咬牙苦笑一声:“自然………………”他狠狠心,低声道,“…是的。”
闻言,黄药师“嗤”的笑了一声,这声音又冷又讽,乃至带了几分不知所谓的疲意。
他近乎尖锐的冷声问道,就像知道这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若为师叫你不许出了这桃花岛,你可听?”
这番对话,这般语气,便恍若回到了昔日的重阳宫一般。
徐哲略有恍惚,道:“徒儿想听…………但却听不得。”
黄药师面色不变,眼底的冷色与了然交错,又道:“若我叫你,将你此刻愁苦之事说与为师,你可听?”
徐哲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徐哲的这番姿态,莫名让黄药师觉得有些可笑。
是啊,是啊,自八年前起,这个大徒儿就是这般,如今,这倔然的性子,也是分毫未改,又如何会改?
或许是因为衡儿受伤,自己又多日未睡吧,黄药师应该是心生怒意的,但这会,他却觉得连生气都是万分疲惫了。
“师父……”若黄药师这会打他、骂他,这些都还是好的,但偏生是如今这般眼底怒意积攒,明面上却没有丝毫动作,这般行为,让徐哲心底生的一突。
徐哲的面色煞白三分,心底忐忑,道:“师父,你……对哲儿感到失望吗?”
“失望?”黄药师重复一遍,不解徐哲为何会用这样的字眼,但他瞧见大徒儿那不安忐忑的神情,与失落痛苦却又坚若磐石的眼,便心知,这倔强的孩子此时定然又是在多想了。
其实,只是无奈到极致,又是怒到极致的倦了罢了。
但哪怕是不知所谓的倦了,黄药师的心思也并没有那么复杂。
若是八年前,他或许会怒不可支,但如今……
近一年前,当衡儿替他生下蓉儿时,黄药师便过早的想,若是个小子便也罢了,如今怀中的是个乖乖女娃,多年之后,待到谈婚论嫁之事,他黄药师的宝贝女儿,又会便宜给了那个臭屁小子?
黄药师心思多端,聪明一世,却在这样的问题上犯了混,还是冯衡产后半年,心觉黄药师有所不对,多次追问揣测下,才得知了黄药师的这般心思。
冯衡哭笑不得,与丈夫大谈特谈,足足耗费三月有余,也就是近些日子,才让黄药师清醒过来。
孩子要管,要爱,但子女都有自己的路,若当真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做了什么,无悔,不悔……
……不,孩子难免冲动糊涂,父母长辈总是要为其指引明路的,当子女入了迷途,执迷不悟时,哪怕其手段暴戾,被子女所弃,哪怕将其捆绑,去力囚禁,也定是要阻止他们的。
若子女实在太过聪明、太有脾性,又偏生实力足够,足以任性,正是你骂了也不听,糊弄骗不了,想要擒住,也绝非没那么容易——
也就是这倔驴的大徒儿一般。
那么,又当如何?
“失望?作何失望?”黄药师面上的讽意更浓,“徐哲风,你是我黄药师的弟子,是唯一一个尽得为师所学的弟子,是最最懂我心意的一个弟子,也是我最最自豪的一个弟子,哪怕你多次不听师命,不知在心里瞒着什么东西……”
“……说你说不得,管你管不得,打你打不得,骂你骂不得,若管教打骂当真有用,这‘不得’二字自然形同无物,但正因我深知你是不理会这些的,因此……为师或许只是,对你深感无奈罢了。”
徐哲:“…………”徐哲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字未言。
黄药师又道:“你的所作所为,可曾违背为师所教?”
“……至今,未曾。”
“你的所作所为,又是否问心无愧?”
“…弟子……”徐哲的唇抖了半响,才沉着声答,“弟子不孝,辜负众多,问心有愧,然……”
无路可悔,也不可悔。
这话出口,自是叫人忧心。
于是话到了嘴边,徐哲便咽回了一半,低声道:“…问心有愧,然,无悔。”
无悔二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呵,无悔。
“徐哲风………”黄药师眉宇紧拧,闭眸良久,终究是长叹一声,“…哲儿,过来。”黄药师对徐哲招了招手。
徐哲低着头,走到黄药师身前,主动倾身跪在了地上,将头放在了黄药师的膝上。
他的这番动作,是充满了小心和试探的,他甚至做好了尚未触及黄药师的膝,黄药师便一脚将他踹飞的准备。
所幸,直至他触到黄药师带着体温的膝裤时,黄药师也并没有做什么。
感受着脸颊处传来的体温,徐哲霎时眼底一涩,想,黄药师说的当真没错,他可不就是太过的得寸进尺,仗着黄药师对他的宠、对徒弟的护,一次次的蹬鼻子上脸,越发的没有底线。
师父师父,如师如父。
弟子不恤,孩儿不孝,失望才是应该的。
徐哲心底愈发低落,许久未曾翻滚的自我厌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