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五岁那年跟着娘到严家的,十里红妆一路从巴蜀到临安,说来气魄,对那时尚且年幼的我来说,却只有长路漫漫的苦不堪言,以及舟车劳顿的身心疲惫,还有将要面对一个新环境的恐惧,娘那时是怎样的心思我不知晓,那时的我只知道,我讨厌那个将要成为我爹爹的人。
可惜这个讨厌并没能坚持很久。
我尚记得娘亲的婚礼是在我们到达严府以后半个月才举行的,所以我们刚到严府那日,我和娘亲都是最平常的打扮,或许由于长途跋涉我们的气色比之平常有差了些,也或许由于要见未来的夫婿娘亲有事先刻意打扮过一番,只是无论哪个,我如今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在那个落英缤纷的季节,当车帘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掀开,露出一张干净温和的面容,那个穿着华服玉冠的男子勾着笑意淡淡的望进来,然后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诗词时,我第一次因为忐忑自己和娘以后会被看不起而面红耳赤,手心出汗。
我是后来才知道,严成当时说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然,那话是对娘说的。
在二十岁之前,严成一直是我的信仰。知道他喜欢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的东西,我便每天花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在捣鼓这些东西上,只为成为一个不会让他丢脸的女儿,也许也有别的心思,但我不曾细想,也不会让自己去细想。
若是那些事不曾发生,我想,我会一直是那个活得很简单的严诗诗。
然而……
如今,只要一闭上眼,那个如噩梦一般的晚上就会历历在目,曾经奉如信仰一般的人突然变成狰狞的魔鬼,可笑的是,魔鬼在夺去我最后的光明前,送给我的还是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多美的八个字啊,它曾经一次又一次偷偷被我绣在荷包的内层,现在却成为了让我至死都不愿想起的诅咒。
没错,那是诅咒,是娘的诅咒,也是我的诅咒。
自那夜之后,我不是没有想过复仇,然而我一个除了琴棋书画,不懂任何武功的闺阁女子对一个身怀内力,武功造诣在江湖上称不上一流,也能排进二流的高手要怎么复仇,硬碰硬是铁定不行的,那就只有使毒这个法子了,但是要怎么下毒?下什么毒?我活了二十多年,知道的毒就砒霜这类最普通的**,严成混迹江湖几十年,这些毒莫说毒死他了,他估计只一闻只一看就能猜出个所以然来,若要下其他的毒,先不说放在我面前我也不相识,就我一个身居闺中的女子,要怎么瞒过严家那么多人的耳目将之弄到手?
我终究还是如严成所笃定的那般选择了沉默,甚至欺骗自己这是为了不牵连娘亲,如若不是后来的那些事儿,我想,这个恨我会真的把它带进棺材里。
感觉到身体不对劲是那件事发生的第三个月,我葵水素来来的准时,这次却连着两个多月都还没来,想到这几日自己总是沾到些油腻的就觉得反胃,本以为是夏天到了胃口不好,如今仔细回想才发现以前从来没厌食的这么厉害过,我心里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却强逼自己不要深想下去。
这样提心吊胆了七日,我终于受不住每天被恶梦一次又一次惊醒,借着去庙里参拜,拉着小蛮偷偷去找了郎中。
郎中诊脉的结论是,有孕三个月了。
如果说被严成侵犯的那一夜于我来说是生不如死,那么,得知自己有孕的那一刻,我终于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对于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来说有身孕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严家不会容我,哪里都不会容我,甚至母亲,应该也会嫌弃我已不是清白之身。既然如此,与其将来在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中卑微的活着,不如趁着现在一死了之吧,将一切都带进棺材里,那样我至少还是清白的严家二姑娘。
我没打算拖着小蛮一起死,所以借口落了东西在医馆里,趁着她折回去,随便找了个小巷逃走了。
临安有个很大的湖,自杀不愁没有地方,只是白天游湖的人实在太多,我想了想,决定还是晚上再来跳湖,以免被人发现引起恐慌,死成倒也算了,万一弄个半死不活,实在是得不偿失。
我不敢在外面晃太久,只好寻了个荒废的院子躲起来,打算躲到夜深些天黑些再去湖边。
我自以为自己筹备的很好,然而,显然是我小看了“天不遂人愿”这句话,连自杀,都不是件你想做就能做到的事。
那次跳湖,我到底没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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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我寻思着除了那些独钟于在乌漆墨黑的晚上夜游西湖的,大多人应该都已经回去了,于是抓了把土往脸上抹后,独自往西湖走去。
与预想的一样,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这里靠近寺庙,除了些商铺,只零零星星住了几户普通人家,沿路连打更的更夫都没见到身影,显然是鲜少光顾这一块。
我走到湖边,瞧瞧四下无人,于是纵身跳了下去。
湖水比想象中冷得多,然而我并没因为这刺骨的寒冷而瑟瑟发抖太久,因为窒息感来的太快,我想死,但身体本能的求生意识促使我的双手在水里胡乱扑腾,后来我才知道,对于一个不懂水性的人来说,这样大多时候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可惜,这样的折腾终究还不够快,在失去意识的那一霎那,当腰际被一只有力的手搂住,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真连死都死不成吧?然后,便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