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里,官家听完汇报,勃然震怒。撑着羸弱之身,一下掀了座前御案。案上奏疏笔墨,朱色丹砂,“哗啦啦”散落一地。朱红迸溅,撒在二人衣摆处,犹如沙场浴血。
“混账!混账!”
真宗手锤着龙椅上,脸色泛白,震咳不止。当值的内侍雷允恭赶忙上前,端着茶盏欲递他润喉。结果被真宗伸臂挡开,一把拨落。
茶盏落地,上好汝窑瓷顷刻粉身碎骨。雷允恭与众宫人“噗通通”跪倒一片,谁也不敢妄自上前。
真宗扫眼众人,身支在椅前,深喘口气,从齿缝蹦出四个字:“丁谓听旨。”
“臣在。”
“将所有涉事者,不论过往功勋,一个不留,全部给朕锁拿下狱。若因疏漏有逃逸者,朕唯你是问!”
丁谓恭声领旨,起身后,担忧地看着真宗:“官家,可要宣太医?”
“朕还死不了呢。”真宗冷冷地看了眼四周,指指阶下,“明日一早,朕要亲眼看到周怀政的人!”
丁谓赶紧应命,不敢多言,匆匆告退后部署绞叛事宜。
这一晚,汴京百姓睡得极度不安。街道上火把通明,数以千计的御林军呼啸而过,一涌进入宣诏使府邸。禁军更是列队森严,手拿兵刃,按名索人。凡是出现在信笺上出现的人物,无一例外都被套上枷锁,拖拽出府。
温和迷糊的官家这回终于强硬一把,在人生垂暮时,他以雷霆手段为接下来继位太子扫清障碍。参与密议的所有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场未生的叛乱就这样被扼杀在萌芽中。
次日一早,京都恢复平静。
宫内承明殿中,却依旧风起云涌。皇帝静心养病的宫室,这一日涌入诸多文武重臣,分列两旁。厅堂正中跪着昔日御前第一红人。
真宗拒绝了太医皇后的谏言,顽固强硬,撑着病体坐在明黄榻椅上,一言不发地盯视着阶下叛臣。
周怀政,这个人由他父皇收养入宫,与他自幼相识,主仆多年。他待他恩遇有加,从未刻薄,甚至连太子身前,他都给他留着一丝体面。
可是如今,临到终了,这个让他信任了一辈子的内侍,却在他心上狠狠划下一刀,让他震撼惊痛,怒惑难抑。
真宗的目光如剔骨的钢刀,冷冷落在披枷带锁的周怀政身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寂寂无声里,真宗突然开口,将桌上书信一把掷在周怀政脸前。
周怀政垂着眸,面上表情看了看名单,最终合上了眼睛。
“老奴无话可说,但求速死。”
从寇准罢相日,他便生了兵谏心。自古成王败寇,他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就思虑过倘若事败,身殒命丧的下场。
他死尚不足惜。他忧的是陛下驾崩后,年幼为君的太子。满朝臣卿,万里锦绣原本皆是赵氏子孙所有。而今官家病恙,刘氏却趁着圣上混噩噩之际把持朝政。伙同丁谓,肆无忌惮排斥异己。这分明是妖后当国,武曌再生。
太宗于他有再造之恩,他是生为阉宦,可大义大理却也知道断得。眼看大宋江山权柄易主,玉玺国印假手妇人,他怎么可能泰然安稳,作壁上观?
只是……败了就是败了。事成定局,何须辩白?
周怀政不争不抗,漠然处之的态度一下激怒真宗。
真宗拂袖扫向御案。古玩摆设落地起声,“哗啦啦”碎成一片。
“好!好!”两字从牙缝蹦出,真宗以拳抵唇,猛咳不止。待到咳喘平息,他才手指周怀政,恨声吩咐,“想死?好得很!朕成全你!”
“来人。把他给朕拉出去,斩了。”
话落,真宗拂袖转身,背向大门,再不看殿中人一眼。
周怀政默默抬起头,望了眼真宗。身扣着枷锁,无比艰难地对着君座躬身一礼。礼后,羽林卫将他拉扯出殿,押解往城西普安寺行刑。
这一路走得匆疾,羽林卫推推搡搡,没让周怀政有丝毫喘息。
周怀政被拉的踉跄,眼望着空寂寂的宫道,不由摇头哂笑。
昔日他是天子近卫的昭宣使,万人逢迎。如今他已是陛下亲审的阶下囚,众友回避。
时起势落,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
人过东角楼,羽林卫脚步渐渐趋缓。周怀政得空回望了下生活多年的汴京皇宫。从今以后,这所宫闱已与他无关,皇命荣衰,后宫挣扎,都不再是他操心的事。
这样挺好。把身前万种浮名浅利,化作豪赌一桩,一死百了。黄泉路上他倒也落得个清白自在。只是遗憾功绩未成,此后朝政终将为刘后所挟。而他和寇相等人则要在兰台汗青上留个坏处。千年万年史册都会记载他叛臣之名,十代百世他都被人唾骂为乱臣贼子。
周怀政摇摇头,嘴角浮起自嘲苦笑。犹记得太子当年为郭家姑娘所激,一度沉迷书法。顽劣调皮时,他也曾写了几个字送他:“周家哥哥,斩,斩。”如今想来,太子他竟一语成谶。
想到此间,周怀政面色复杂地将视线长放于东宫。太子寝宫已离他甚远,他能看到的也不过就是东边的角楼罢了。这一眼过去,角楼廊柱后,快速闪过一袭耦色银绣的衣料,眨眼即逝。
周怀政愣了愣,脚下顿住:他一个将死之人,无权无势,何人会遥遥送他?
“快走!”
羽林卫呵斥的声音忽然响起。周怀政被身后侍卫大力推搡,一个跟头栽倒在地。起身后,他便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