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给她把旧物都拿过来,递给她,“娘娘,就是这些了吧?”
“嗯……对了,长公主在何处?”
“殿下啊,好似出宫了。”
“是吗。”她喃道。
“娘娘是不知,其实大多时日殿下都不在宫内,除了教习娘娘的时候,才经常在。若是娘娘想找殿下,不妨提前一天派人通报。”
“不必了,本宫只是顺路过来,你回去吧。”
“娘娘慢走。”宦官给她开了门,恭恭敬敬送这位长公主的表妹出了殿,不敢怠慢。
走回了寒冷长巷,沈淑昭缩紧衣袖。
连长公主都见不上,今日,还要有多少不顺?
怀中紧紧抱着那沓字帖,她黯然神伤地走在长巷里,峭月下,斜影却被拉长,慢慢延长至另端那人的脚下。
白马匀称,战毛发光。这是匹久经沙场的马,见过生死的马。
灰暗马骥上,她想见的冷美人正翩翩骑它。
虽面无表情见着她走,但好歹目光也算一直停留了下去。
沈淑昭浑然不知,自己身后,想遇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注视自己,不过是一声动静都无。她失意地走在蕊珠宫外的长巷,缘风来,明月云蔽,流萤裳在晦暗处,隐隐约约泛起星光。
卫央坐于马上,看着仿佛身着夜照的沈淑昭出现前方,她,竟没有再动过手里的缰绳。
流萤四起,明灭银河,雾里看花,云边探竹。
真是旷世奇服。
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突然天灯凌空而来,是京城那边的。
傍上冬风,天灯点点。宛如流星降世,统一从宫墙外头飞来,朝遥远的它处消去。
磅礴震撼,藏色夜空,都不足以支撑这种华丽的美。
既是有天灯绕顶,必有强风伴随。沈淑昭怔怔看着它们从头顶略去,怀中松动,一张宣纸转瞬跟风而去,紧接着,趁她还未回过神来时,两张,三张,四张,五张……这些宣纸似顽劣的稚童,纷纷从怀中脱离,然后肆无忌惮遨游上空。
沈淑昭着急伸手,怀中宣纸尽数落下。
触地。
马上被风卷走。
“等等——”
高顶天灯浩荡而过,低处白纸似雪漫天。月华静静躺在乌云背后,看着冷光下,沈淑昭无奈地望着手里的纸张全部飞落,渐渐飘远,像风筝般自由,像雪花般烂漫,留地的留地,随风的随风,来来去去,逃离的皇城那些跟着天灯,一齐往远方消逝。
她身上的流萤裳在天灯遮阴之时光影忽起忽暗,长巷尽头,好似行踪不定的麋鹿,追寻不到规律。
沈淑昭与天灯宣纸的那一幕,被远处的那人永久的定格在眼中。
卫央的身影站在巷的这头,然而心思被不经意系在了这里。
纵使青丝齐腰舞,白袖长半空,背影冷如冬夜。
那匹雪马自从踏入这条蕊珠宫外的长巷后,却再没动过步伐。
风过,天灯去。宣纸飞舞,未若雪起。
沈淑昭也疲于拾了,她蹲下身,裙裾边星光如烁。她恍然未觉,只是慢慢拾起近处的,挂于枝头的,翻过宫墙的,飞往远方的,都不想寻了。
纤指捡起半年以来的辛苦成果,她无意间回顾上那上面的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酸涩瞬间无声蔓延,她唉声叹气折过它。
哪有什么恩爱夫妻,哪有什么今夕欢娱。
皇上——是个坚定的君子。
这段姻缘是错的,是本不该发生的。
正如自己本不该出现在皇城内,本不该出现在长公主与江小姐她们这样的名门嫡女之间,像个透明人,衬托他人的人。
无爱,无求,这不就是庶女的宿命吗?
坐着坐着,她竟觉得鼻酸。
阿母不是告诉过她,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有的命缘吗,为何自己千辛万苦成为宫妃,却在这里寻不了?难道有的人,注定不能拥有命缘吗?
泪珠子轻轻滑落,仅一滴。
她不论什么时候哭,都只有一滴,因不能被阿母瞧见。若自己倒下,阿母的荣华谁来争取?她沮丧不已坐在原地,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接近。
马蹄声直到走得很近,她才留神过来。
是谁?
沈淑昭谨慎起来。
回过眸,只见月下高大白马迎面而来,一名绝美清冷的人儿出现在眼前。
冬风冷冽中,卫央骑马踏雪,朝她走去。
缓慢步子,没有任何攻击性,仅仅是留给她接受的时间,直到近处才停下。
长巷里,马与人被月投下绵长影子,二人站得近后,双影重叠,一时分不清你我。
沈淑昭心脏忽然怦然疾跳,冷冷的月色中,卫央的气质仿佛就是为那而生的。她驾驭着战马,一步不偏地向自己走来,虽是居高临下的视角,可她竟没有感受到平日里卫央待她的冷气。
真是画中才有的天仙。
真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这是她毕生都无法拥有的。
沈淑昭感到一丝凄凉。
可她不知,在卫央的眼中,她从未有她自贬得这般不堪。
冬雪月夜,空长巷。
一流萤漫雪的宫妃,一骑马而归的公主,相遇了。
那阵铺天盖地天灯过后,事情想必会发生诸多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