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病了,宋夫人自是担心得不得了,原本是预备在寺里吃过斋饭就回去的,现在为了宋婉,少不得众人要多待一会,让宋婉休息好了再回府。
宋寒在寺里不午睡,一则心里担了事,想不通;二则换了个地儿也难入睡,所以跟青竹两人出到院里走走散散心。
青竹因见宋寒自拿水回來后,便有些郁郁不欢,沉默寡言,以为是担心宋婉的病,便劝慰道:“大小姐虽说不适,只是向來便是身体上有些弱,咱们府里这样人家,又不是那买不起人参看不起病的贫寒人家,慢慢调养着就是。只是虽然这样,我看倒不是药的问题,而是没个专治这些血气不足的名医来调治。那年小姐病了,老夫人因认识一个多年退隐的名医,人家不肯再理俗务,老夫人拿着人情又是邀又是胁的才请了他来,吃了两年的药才渐渐养好了。可见,这人也是讲际遇的,若不是小姐去了杭州,也就没有这名医的事了。”
宋寒听这话,便是她接替小宋寒活下去的事情,一时有些感慨,却又不禁要笑,说:“什么时候考虑事情这样周全了?还际遇,来了寺庙就学人家说起禅语来了?不过,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药是调养身体的,治了根才能治本,姐姐身体弱,平日里又是娇柔可贵的,出门坐马车,凡事都有人照顾着,缺少了锻练和强身健体,若是多运动,再配合着些养血气的药,也不至于这样。”
两人一时无话。午后的阳光晒了些,寂静无声,虫鸣鸟叫,入眼处全是山和水,使人心里觉着平静自然,偶尔有几个僧人走过,合掌念了声‘呵呢陀佛’便匆匆而去,寺里佛像诸多,除了释迦牟尼佛、观音这些常见的外,还有文殊、普贤、地藏菩萨、十八罗汉、弥勒佛等等,两人都当是增广见闻般一一瞧过,有的也就着谈论一两句,倒是悠闲自在得很。
忽看见那棵大榕树,树荫茂盛,春风微微,正是最好的纳凉遮阳之处。主仆两人便坐下歇息。因走得有些累了,宋寒微微闭眼,背靠着榕树粗壮的树干,底下坐着的是不知何人从何处般来的一个石凳,青竹自坐在对面的围墙下,底下铺了一块手绢子来坐着。
没一会儿,青竹便轻手轻脚的过来,贴着她的耳朵说:“小姐,我要去上茅房,你在这儿等我。”
宋寒也不睁眼,点头道:“嗯,去吧。”又想起了什么,睁眼问:“知道路吗?”
青竹见她眼睛微蒙,嘻嘻一笑,说:“刚才回来拿糖水时经过,知道怎么走,你在这儿别睡着了,好歹等我回来,咱们再走走也就回去了。”说罢便也就朝着茅房的方向走去了。
宋寒经她这么一说,刚有的一些困意也强逼回去了,一时竟也发起呆来,脑袋空空如也。她顺手捡起树上刚掉下的一片榕树叶,无聊地转动着玩。又想起容季的事来,只觉事出有因,只现在毫无办法,只得叹气罢了。
忽听得有人放东西的声音,宋寒回头去看,却正撞上一双黑漆,清亮清亮的,一点杂绪都没有,难得看见这么纯净的人。
那人便是方才宋寒去拿水时遇见的垂钓男子,容貌实在是无法形容的好,只一张脸比寻常人白了许多,那五官就像是玉雕出来般,气质出尘,仿佛不愿沾染这俗世一点尘埃。宋寒微微愣了下,然后才回过神来,见他放下的正是刚才垂钓的鱼具,出于礼貌地笑道:“是你啊,刚才的事谢谢你了,你这是刚回来?”
那人看着她,目光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方道:“嗯。”又见她坐在那里,便提醒道:“那树虽然遮阴,却多虫,你别坐那里。”
宋寒听了,吓了一跳,别的先不说,这虫子她是第一最怕的,连忙跳了起来,慌张胡乱地拍着自己的衣裳,检查是否有虫子爬到身上,又看这地下,叶子虽多,却没见着虫的影子,不禁安下心来,却又疑他的话是真是假。
刚想说话,却见在她的眼前,一条深褐色的虫果真随风落了下来,在地下蠕动着,吓得她向后跳了三步远。
那人见她这惊慌失措样,淡淡的神情里竟然也露出一丝好笑的趣味,他弯下腰,将那虫子放回了树干上,见宋寒呆呆的看着他,他笑道:“寺里不让杀生。”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怕虫子。”
他的笑容似天地中闪出一道明亮的光,令人眩目,又像春花历经寒冬忽然绽放,竟美得似带着几分仙骨。
宋寒愣愣地‘哦’了一声,只觉得这个笑容竟令她忘记了呼吸。两人相看着无言,一时也觉尴尬。
宋寒忽醒悟他这样熟门熟路的钓完鱼就先来这里,莫不是这是他的地盘?便有些后知后觉的问道:“这么多虫,你怎么还在这里放个石凳?”
那人心中对宋寒的感觉就像是有一股暖流流入,又像是和熏的春风吹过他的脸庞,自有一种对他人从未有过的特别的感觉,心里正自奇怪,听见她问,便道:“这个角度看山景最美,特别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光晕照得满山都是黄澄澄的,让人移不开眼去。所以虽然有虫扰,我也不大在意。”他说着,弯腰拿起鱼具,转身就要走。
宋寒看着他颀长瘦弱的背影,想叫住他,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忽然回神,怕又有虫被风吹下,连忙小跑着到屋檐下去,青竹还未回来,她便坐在栏杆上,双手抱着胸,将背靠着朱红的柱子,脚却放平在栏杆上,没有一点儿身为当代女子应有的矜持和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