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两朝为相,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一呼百应,响应风从。把持朝纲,蒙昧圣聪,人常言,顾相一言,满朝上下无人敢掠其锋,名为首辅,实为权奸!故而我等新生入京赶考,无不想方设法叩顾氏门扉,千方百计想求提携照顾,送礼者、贿赂者不知几许。若一旦有顾氏之人为座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及置选官受任,愈发上下一心,盘剥百姓,孝敬上峰。何也?盖顾氏权重而贪,实乃本朝第一大毒瘤!而我等清贫中正之人,若不与其同流合污,十年苦读全化为乌有,满腹才智无处可伸!故此,我等应当以铲除大奸为己任!此权奸不除,不得以清吏治,不得以顺民心!”那书生慷慨激昂,说到后来,手舞足蹈,就好似他已大权在握一般。
偏底下多是底层寒门出生的士子,听到有人痛骂权臣,竟都一叠声叫好!
“说得好!”
“大快人心!”
听到有人这样污蔑她父亲,顾青幂直气得发抖,忍不住骂道:“简直放p!一派胡言!”
说着就要捋袖子上去跟那人理论,刚一动,肩膀便被人按了下来。
“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齐衡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
既然他也在,听了这些学子的论调不知作何感想?会不会也认同他们所说的顾家把持朝纲,架空了皇权?哪怕他曾经说过“有何惧之”,可是在民怨面前呢?若有心人煽动,就像今日一般,让顾家在百姓口中怨声载道,他还会不惧吗?
噩梦中的火海扑面袭来,顾青幂忍不住红了眼睛,赌气道:“那人如此污蔑我父亲,为人子女,怎能坐视不管?还是圣、您也认同他们所说的胡言乱语?所以才不让我去与他理论?”
齐衡握住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她拉到一边,几名侍从自动将他们与众人隔绝开来。
“你是女子,便与他们论赢了又有什么用?”齐衡道,“暴露你是顾家女?再让他们对你评头论足,继而在士子圈中口诛笔伐一番?你将来是皇后,朕的皇后,名声不能有损。”
“那臣女父亲的名声就可损了吗?父亲的名声损了,臣女的脸面难道能光彩?不,不只是我,他们甚至是在说您!这不是在骂您昏聩无能,才让权奸当道吗?”顾青幂气鼓鼓地道,将他也拉下水,总比盯着父亲一个人的过失好!
齐衡气得笑了,还是耐心地拉着她往外走,“为上位者,当心胸宽阔。朕相信,方才那些话,即便你父亲在,也不过一笑置之。事实胜于雄辩,空谈又有何用?你认为,一个实干得用的臣子,和一个纸上谈兵的狂生,朕难道会去信任后一个吗?”
“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顾青幂任他拉着,“您难道不会想,这世上从无空穴来风?万一他所言并非捕风捉影?”
“呵,你还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呢?那你知不知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君子坦荡荡,当和而不同。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既然有天下人,自然也当包容其中的千头万绪。朕要做的,并不是被其中的一人或一股势力所主导,而是要引导众人齐心协力,使朝政向着天下同利的方向去施行,这样才是有道者所为。至于其他的废话,听过就好了,若都要放在心上,朕的御史台成天指这个骂那个,朕不早被他们烦死了?便是朕,若有一处做的不对,也要被他们指着鼻子骂一回!”
齐衡难得地开起了玩笑,黄清荣适时递上一块手巾,齐衡接过,递到顾青幂面前,“难道朕也如你这般,天天哭一鼻子?”
顾青幂“噗嗤”一下笑了,原本还包在眼里的泪珠,反倒笑落了两颗。
“嗒”地摔落在齐衡伸过来的手心上,触手温热,竟让他觉得指上有些酥麻。
顾青幂不好意思地擦了眼泪,见齐衡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咬了咬唇,大着胆子问:“那在您眼里,又是怎样看我父亲的?”
齐衡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父亲虽然总爱跟朕对着干,有时还会将朕气得半天吃不下饭,到底,大节无亏。”
听到他说大节无亏这四个字,顾青幂松了口气。齐衡总能一下就切中要点!他说的对,只要今世顾家大节无亏,再不像上世那样行不义之事,便没有理由对他们赶尽杀绝!否则岂不寒了天下众臣之心?
顾青幂三两步走到齐衡身侧,眨着大眼认真道:“多谢陛下褒奖我父亲!臣女一定会牢记这句话,君无戏言!”
她似乎总是怕他忌惮、提防甚至谋算顾氏,还要他再三保证,难道他长得很像那种阴险狭隘,自毁长城的昏君?到底是为什么,会让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这样不放心?难道是顾源对他存了戒心?抑或已经有人在谋算顾氏?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齐衡挑眉。
顾青幂这才高兴起来,眉眼弯弯,笑得比阳光还要明媚,“谢圣上!”
这丫头,好像特别容易满足,只要夸她父亲一句,简直比夸她自己还高兴。做起事偏还笨笨的,简直没有一点城府,这样的丫头放进后宫,不出多久一定被人啃得渣子都不剩!
指尖不自觉便摩挲着手中牵住的柔夷。大概是年纪小,她的手也还是肉嘟嘟的,软若无骨,十分可爱。齐衡觉得,身边有个这样一个人也不错。
顾青幂感觉到手上的动作,脸倏地红了。
他是圣上,要做什么岂容人拒绝?更何况自己和他名分已定,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