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殿修葺好有一阵了,但陛下似乎还没有要把皇后搬回来的意思。

春日午后,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舒服得叫人发困。庞德安一脚踩在底下小内侍的背上,叫徒弟给他捶腿,自己则怀抱拂尘,双手拢在袖子里站在殿门口,靠着廊檐下两人合抱的红漆木柱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

自打皇后搬去紫宸殿住,他这清宁殿总管也就沦落成了看屋子的狗。皇后平时侍候的人爱用宫女,紫宸殿又是黄清荣那班狗腿子的天下,宦官出头不容易,向来都跟那狗似的把自己的地盘看得十分要紧,他就算跟过去也插不进手。

从前皇后还会吩咐他干点事情,现在大权都由冯嬷嬷把着,他就成了要听那老妇的使唤,干得好了是那老妇的功劳,他的辛苦皇后看不到眼里,干得不好,呵呵,他连面见皇后喊冤的机会都没有,那老妇直接就能扒他一层皮。唉,也是他当初没有抓住机会,要是当初皇后交代他去查杨氏,他能替皇后漂漂亮亮的办好,现在哪还轮得到那老妇出头?如今,就算皇后不嫌他没本事,要用人也不是非他不可了。

可如今就要闲置下来养老,等着将来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兔崽子把他顶下去,庞德安睨了眼身上的灰色蟒袍,脚底下石青色的朝靴,又不甘心。想当年,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劲才爬到今日这个位子,就这点俸禄顶个鸟用?这人要是没有权,别说什么好事都轮不到自己,他连底下那点孝敬都收不到!

庞德安想得出神,突然腿上徒弟捏重了几分,他刚睁眼要骂,徒弟朝门口使个眼色,咳了两声。

门口银屏正带着小宫女捧着几个妆盒回来。那妆盒俱都是一尺见方的填漆螺钿盒,四角包着金边,打头银屏捧在手里的更是一个巨大的牙雕妆盒,奶白的象牙匣子上雕龙绣凤,温润如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庞德安一脚将踩着小内侍踢开,下台阶迎了两步,带笑道:“银屏姑娘,来替皇后娘娘取首饰?”

皇后住去了紫宸殿,库房却仍旧在此处。皇后的衣衫首饰都是要常换常新的,银屏便时常回来取换衣物。

银屏含笑向他施了一礼,“庞公公安好?”

“好,好。”庞德安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笑眯眯点头,目光在那象牙盒子上逡巡了一遍,笑道,“这妆匣倒不曾见过,啧啧,这质地这雕工,可是陛下新赏的?”

银屏点头,捂嘴笑道:“公公好眼力,这是师车国使团刚刚呈上来的贡品,陛下看了一眼,就说正好给娘娘装头花儿使。”

什么花这么金贵,能配得上这么个好东西?庞德安心里冷笑,臭丫头,显摆到你爷爷头上是吧?面上却装着笑不住点头,“陛下待待咱们皇后娘娘,那真是后宫里头一份!我在宫里多年也不曾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这到了皇后娘娘身边,一下见到这么多,可真是开了眼!”

银屏心思浅,心道不知是哪里的蓬门小户出身没有见识,这才哪儿跟哪儿,宫里的珍宝虽好,但娘娘在家时就从不缺好东西,等见着了还不晃瞎了他的狗眼?

银屏有心要给她家娘娘做脸,便说:“因着近日前面酒宴多,今日要拿的东西还真不少,只怕我们几个拿不全。庞公公,可否跟您借位小公公使使,帮我们一把?”

庞德安一抖拂尘,朝天拱了拱手,笑道:“那些猴儿崽子哪配干这个?没得碰坏了皇后娘娘的好东西!走,我亲自跟你去!”

清宁殿西侧廊庑一溜七八间都是皇后的私库,银屏掏出穿在大铜环里标着黄签的钥匙,跟守库房的女官核对过手续,便先开了搁首饰的那间屋门,屋内几排通架,整齐地码着大大小小的锦盒箱笼。

银屏一面开匣子找东西,一面悄悄把里面的好东西指给庞德安看。

“您看这套翡翠头面,颗颗剔透碧绿,这样好的水头在宫里也难得一见,是我家相爷特地命人给娘娘找来的!还有这个,”银屏比划着整整一盒子婴儿拳头大的南珠,得意道,“公公可有见过哪位娘娘有这等手笔?”

银屏又翻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却愣了,“咦?这是什么?”

黄清荣伸长脖子一看,也差点被晃了眼。里头是比鸽子蛋还大的一块宝石,通身晶莹剔透,宝光闪闪。黄清荣笑道:“这是金刚石。”

“金刚石?”银屏颦眉,想了一圈也没想起这宝石的来历。

“是啊,这东西坚不可摧,在咱们这里十分罕见,还得靠海外的商贩贩过来。海路艰险,这东西有价无市,稀罕着呢!”黄清荣摇着头啧啧了两声,“头年有海外豪商借着闽粤总督的路子,向陛下敬献过几粒,陛下后来分赐后宫,在我手上过了一道,这才见过,可我瞧着那些竟都没有这个大!”

“我怎么不大记得这是哪里来的……”银屏自言自语,只以为又是顾源给女儿找的好东西,骄傲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们相爷别提有多疼皇后娘娘了!”

“当然,当然!”黄清荣自然奉承不迭。

***

碧云寺内,佛香袅袅。周有仪依次在三世佛面前顶礼膜拜,诵完了经,才在白薇的搀扶下起身。

“你说,皇后那里有块鸽子蛋大的金刚石?”周有仪拖着跪得僵硬的膝盖,慢慢往回走。

白薇嘴唇微动,细声道:“是。听说比去年闽粤总督献上来的还要好。那阉竖就是觉得特别眼熟,才报过来说一声。兴许他就是贪图娘娘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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