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高微取出一枚玉符,在手中摩挲起来,玉符原本光滑微凉的表面被捂得发烫,自从那天师兄给了这枚万里传音符,她一直不曾用过,此时若是启用,师兄的声音一定能听得很真切吧?只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说早已厌烦宗门里日复一日的简单枯燥的生活,不想和那些话不投机的同门们虚以委蛇,宁可在灵气微薄的凡间体验那些鲜活又琐碎的烟火尘世,也不愿回钟灵毓秀的联珠湖畔修行么……
她自嘲的一笑,手一翻,将玉符收入囊中,师兄再怎么迁就自己,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往轻里说,这是不够清静自持,易为凡尘所惑,懒怠修行;往重里说,则是道心不稳,心魔横生,离经叛道,决不能为宗门正统所容忍。
师兄是会大怒的加以训斥,还是会失望的再也不看我一眼呢?高微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拿出一面掌心大小的千里怀鉴,灵气略一探入,看去平平无奇的镜面泛起波澜来,俄而又呈现深渊般不见底的黑,她苦笑着收回灵气,此刻卫朗想必身在千里之外吧。
正百无聊赖之时,身边一阵喧哗,这间客栈又有客人上门。
方才还闲得长毛的店小二顿时忙得脚不点地,不过半盏茶功夫,陆续来了四五十名客人,小楼坐不下,晚来的只得往卷棚安置。
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个垂髫女童,见卷棚下都满了座,只高微独坐一桌,又见她面相和善,便上前商量要与她拼桌,见她点头,连忙道谢不迭。
高微一笑:“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过拼个桌子,说什么谢不谢的。”
那对夫妇一身布衣,于不起眼处还打着补丁,却又浆洗得整洁,落座后也讷讷不知说什么,一看便是极为老实的性子,只那七八岁的女童挨着母亲坐着,卷曲的刘海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看高微,又看看呼噜化形的白驴,神情生动,颇有几分灵秀可爱。
高微见店小二忙得没空招呼这边,便自己动手,将呼噜吃得干干净净的盘碟收到一边,又掏出几块在州府买的松子糖,笑眯眯的逗引那女童。
小姑娘眼巴巴的望着她手中的糖块,口水都要下来了,却又不敢过去,只轻轻揪了揪母亲的衣襟。
妇人叹口气,低声道:“还不谢谢这位小哥。”女孩才兴高采烈的接过糖块,又咧着一张刚刚掉了门牙的小豁嘴,满嘴漏风冲高微笑:“切切锅锅!”
见女儿如此高兴,那对夫妇相视一眼,满脸尽是愁苦之意,高微瞧在眼里,正想找个话头出言相询,旁边已有一人笑道:“刘老实你干嘛板着一张脸,小月侄女若能被仙长瞧上,这是你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次小月要是进了九溪山仙门,说不得过个十来年,便能修成仙女,嘿嘿,你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岂不是好!”
刘老实夫妇听得此语,神情更为落寞,那妇人紧紧搂着女儿肩膀,双眼一闭,泪水潸然而落,小月本来在舔松子糖,此时也动作一顿,抬起一双大眼睛不解的望着母亲。
高微若有所思的看了小月,这女孩虽生得灵秀,但并无灵根,什么“九溪山仙门”也从未听说过,莫非有人借修真入道为名,诱拐童男童女,暗地里行非法之事?她又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周围打尖歇脚的客人,果然发现其中有许多不到十二岁的孩童,顿时目光一沉,暗道若果真如此,说不得定要管上一管。
心生此念,高微便有意套起话来,她做男装打扮,看去十足一名清俊斯文的少年,面相和善,言语便给,很容易让旁人心生好感,不过几句话,已然获得刘老实夫妇的信赖,将这件令他们愁眉不展的烦恼事和盘托出。
原来距石桥镇五十里有一山,山中多涌泉,泉分九溪,惠泽百里,故名九溪山,四野田地都仰仗九溪之水灌溉。
不知从何时起,有一牟姓仙长声称奉命上界仙师之命,在九溪山设修真道场,建九溪仙门,握灵泉水脉,欲济众生疾苦。他颇行了几件神异之事,又以符水救治了不少危重病人,久而久之,深得方圆百里的民众敬畏,信徒甚众。
只说来奇怪,未曾有这九溪仙门之时,这方圆百里虽有旱涝,大多数年景也算得上风调雨顺,而仙门建成之后,却一年旱似一年,连流经田间地头的明暗水渠都干得见底,许多地方的井是越打越深,却越来越不出水。
没奈何,每逢旱年,附近的农夫村民们只得集体向九溪仙门敬上香火供物,以求一分水脉来灌溉农田,以免绝收。而仙门索要之物越来越多,这几年更是变本加厉,不仅要钱货,还宣称怜众生疾苦,为此广开山门,要收十二岁以下,灵秀聪慧的童男童女入门修道。若哪家有子女被选上,不仅赐下水脉灵泉,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钱财;若是哪家不肯送子女应选,便是冥顽不灵,罔顾天道,一分一毫水脉都不会分下,田地就等着绝收吧。
这刘老实祖上传下几十亩田地,他一向勤劳苦干,浑家也节俭持家,日子还算过得,他夫妇二人年过四旬,膝下唯有小月这独生女儿,原想等她大了,招个女婿上门养老,本不愿送女儿去修什么虚无缥缈的仙道。但这几年旱情有增无减,几乎颗粒无收,旧年攒下的家底早已罄尽,若是今年再绝收,说不得一家人只好抱着饿死,于是不得不送女儿去应选。
“……俺们庄户人家,只求个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