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至入城,徐平便一直在京城里住了下来,一是庄里冬天没事,再一个张三娘舍不得,死留着不让徐平走。
到了十一月二十一,乙巳日,太后立原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为皇后,满天下庆贺。因为徐平刚好与当今皇帝同龄,张三娘就唠叨起来,说是亲家林文思太也固执,这个年岁皇上都成亲了,自己儿子还要等上几年。
进入十二月,瘿相王钦若终于去世。真宗时候,王钦若与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同称为五鬼,民间风评极差,却得了个善终,极具哀荣。又过了些日子,王曾拜昭文相,张知白进位集贤相,其他宰执俱都升官。
此时的满朝官吏,除了李用和,徐平说起来有交情的只有一个下层小官石延年,其他不过是利益之交。张知白对石延年有知遇之恩,前些年虽然也以枢密副使位列宰执,实际说不上什么话,这时进位次相,与以前大不相同,石延年终于熬来了出头的日子。
来了京城之后,徐平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石延年宅上,叙叙旧时交情。两人性情有些相似之处,不喜阿谀奉承,相交多了一份坦荡。
到了腊八这一天,上午的时候突然起了大风,下午风停了,整个天空都被乌云罩住,看看一场大雪就要压下来。天还没有擦黑,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开始满天飞舞,越下越大。
十二月初九,徐平一早出了房门,就见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再没其它颜色。到了院子里,雪深过膝盖,竟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吃过了早饭,秀秀和豆儿嘻嘻哈哈地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张三娘叫过保福道:“你去万胜门外李叔叔家里,让他一家人来我们这里赏雪,顺便吃个宴席。他在京里没什么亲人,这种日子也是怪孤单的。”
保福领命去了。
徐平看见,便想是不是今天去找石延年,一是向他庆贺张知白的升迁,再者也是一起赏雪。徐平虽然没有多少文艺细胞,石延年却是京城里有名的诗人,这种日子最容易诗兴大发了。
此时的东京城里,冬天无事,一到下雪的日子就像过节一样,家家呼朋引伴,有的就在家里,有的到寺庙宫观,甚至还有到城外的,赏雪饮酒,已经成了一种习俗。
徐平向父母说过自己的想法,徐正夫妇知道儿子已经大了,有自己的交际,也不拦他,只是让他带上两坛好酒,骑马早去早回。
虽然家里是酿酒的,徐正和徐平却都不嗜酒,庄里徐昌又不时差人送过来,家里总是存得有几坛好酒。
徐平骑马出了门,此时太阳初升,红红的日光照在雪上,映出淡淡的七彩光芒。大街上已是人流如织,满城百姓都出来看雪。临街的人家,户户门前都堆起了两个大雪狮子,看着既热闹又壮观。
巡街的厢军正一队一队地在路上除雪,都堆在汴河边的沙堤上,像是两堵高高的城墙。年年汴河浚沙,顺便就堆在岸边,沙堆越来越高,此时又把雪堆在沙上,连汴河都看不见了。
此时的开封城可说是中国古代城市的最颠峰,街道宽敞整洁,大道两边都立得有表木,便如同徐平前世的路灯杆一样。街上人流如织,但秩序井然,繁华热闹又不使人厌烦。后来蒙古人入主中原,游牧民族没那么多讲究,北京城的规模虽大,市容市貌就远远不如了,到了清末时候,皇城周围屎尿遍地,哪里有此时的开封这种文明气象。
开封城分皇城、内城、外城再加上城外的部分,便如后世城市的三环一般,皇城是皇帝一家住的不说,内城是唐时汴州的故城,面积不大,住的都是豪门大户,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石延年俸禄微薄,内城里面可住不起,只是在外城租了房子,在城西南,临近蔡河。
徐平早已打听好了道路,骑马一路向南,要不了半个时辰,便到了石延年家门前。
门外石延年正由一个老仆伺候着上马,见到徐平,忙又从马上下来,问道:“云行弟今天怎么有空?”
徐平急忙也下马,行了个礼道:“自来到京城里,一向都想来看看兄长,只是杂事缠身,今天才有了空闲。”
男子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行冠礼,取表字,本来以徐平先前的性情,这种事做不做都说不好,生意人家也不讲究。这半年来大有长进,林文思有意栽培他,经常要带出去见些有地位的人物,便给他取了字“云行”,取的是《周易》里“云行雨施,天下平也”的两字。
以前徐平交往的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谁有心情记得他字什么。徐平自前世而来,更加没有这个意识。也只有石延年这种读书人,自从知道了便把这个放在心上,称他表字以示尊敬。
两人闲谈一会,石延年听说徐平来请他赏雪饮酒,笑道:“贤弟来得正好,张用晦相公也来人招我赏雪,我还想可惜了没有你庄上的好酒,你就巴巴地赶了过来,可不是天意?走,我们一起去陪张相公赏雪!”
徐平一怔:“这合适吗?”
石延年道:“张相公一向待人和蔼,最喜欢提携后进,有什么不可以?贤弟只管随我去。”
徐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重又上马,随着石延年向西行去。此时的张知白位列次相,可以说是此时大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徐平自己不过是个酒户人家的年轻人,就这么容易地接触上了,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石延年原是说好了与张知白在新郑门外会和,到城外的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