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柔轻轻抓着裙裳的手一松,垂到了身侧。
苏沛然一见,只当她是被自己言中,淡笑了一下,面容柔和许多:“往后小心些便是。”
江亦柔点点头,又扬起脸笑盈盈地问:“姑娘要做什么样的新衣?”
苏沛然放下茶杯,略一皱眉,仿佛想起什么很麻烦的事:“那婆子偏要给我做桃红的裙子,说能衬肤色,我倒想要天青色的,不过人家是干这一行的,眼光总要比我好些,想来也对,我这一脸病容,穿天青的只会显得气色更差。”
江亦柔看到她眼底一丝黯然,暗下一叹:苏沛然到底是女子,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容色?
她忍不住握住苏沛然微凉的手:“等姑娘的病好了,就请太太找人给姑娘做几件天青色的衣裳,姑娘穿着一定会很好看。”
苏沛然感觉手心温热,心底也是一暖。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怔怔地想:自己若是没有这病,容貌也不比妙然差的吧?以往,祖母总夸她跟阿柔生得灵秀可爱,像两个小仙童。
想到祖母和阿柔,她的神色黯了一下。
自她病了以后,苏云堂就不许她去见苏老太太了,怕她把病气过给了老人家。至于阿柔,那个总是笑眯眯地看人的阿柔,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姑母和姑父被大火烧死了,阿柔是因为太伤心害怕才会偷偷地躲起来的,她不怪她。
江亦柔感觉到她情绪低落,抬手去抚她的背:“姑娘,还是歇一会儿罢?”
苏沛然猛地抬头看她:“你也跟他们一样希望我永远歇下再也醒不过来吗?”
江亦柔一震,缓缓地摇头:“奴婢希望姑娘好好歇息,不要胡思乱想,等过一会儿醒了气色才会更好。”
苏沛然垂下头,似笑似叹:“你瞧我,说说是不在意了,其实怕得很,不然怎么会草木皆兵?”
江亦柔心中五味陈杂,却听她接着道:“你不要怪我先前带你冷漠,我是怕——你也是别人安插过来的。”
也是?
“难道春桃姐……”
一根冰凉的手指压在了她的唇上,清幽的药香窜入鼻息,苏沛然笑了笑:“她是,不过,我知道你不是。”
江亦柔愣愣地看着苏沛然,看着那惨淡的笑,胸腔里头心跳得厉害,恨不得将心里的话大声喊出来:我是阿柔,沛然,是阿柔回来了!
“姑娘怎么知道奴婢不是别人派来的?”
苏沛然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垂头低低道:“我虽然病了,但人还是清醒的,一个人待我是不是真心,还是知道的。”
江亦柔看着她满头垂落的青丝,默然不语。
服侍着苏沛然卧床歇下后,江亦柔出了疏阔轩,径直去往苏府厨房,想要些牛乳,等苏沛然醒了喂她喝一些。
一般这些吃食都该有人送到各个小姐房里,苏沛然的疏阔轩却没有人送来,想到此处,江亦柔不由得摇了摇头,她没想到沛然如今在苏府的境地已经如此艰难,连寻常下人都瞧她不起、几多怠慢。
她轻轻推开院门,正要一脚跨进去,忽地听到女子咯咯咯的清脆笑声,身形不由滞住。
“姑娘,这些鱼儿真好看!”
“傻丫头,锦鲤当然好看了,不好看人家也不会特地送过来啊。”那人着了一身缂丝小袄,乌发梳了个圆髻软软地垂在白生生的颈子后,正侧着身子与旁边的婢子谈笑。其粉黛略施,肌肤雪白,眉眼如玉,娇唇薄红,正是苏家三小姐苏妙然。
苏妙然的生母是一位见谁都娇怯不已的美妇人,刚入门时苏云堂宠爱得不得了,门前门后都要搀着扶着,像伺候瓷器一般,生怕一不小心就给磕着碰着了。那时苏云堂做得太过,所以江亦柔至今还有几分印象。
那位姨娘上次江亦柔随苏沛然去请安时是见过的,八年过去,颜色未减,反倒多添几分妩媚。不过苏云堂贪图新鲜,素来是喜新厌旧,对这位美娇娘的态度早就淡了许多,眼下在苏府中,这位姨娘也算是不受宠的。
江亦柔借着门隙望着与下人微笑着说话的苏妙然,看到她手里抱着一个透明的玻璃鱼缸,鱼缸里面有一条小锦鲤。
她抱着小鱼缸和自己的婢子秀云一块儿站在院子里头的大水缸前,笑道:“这么娇贵的锦鲤,怎么养在这种粗陋的大水缸里?”
“是二公子的意思呢,说是要先用水缸养个两日方能放到池子里去,奴婢也觉得奇怪。”
“二哥看的书多,懂的自然比我们多了。”
“姑娘,咱们把自己这锦鲤放进去了,会不会混在里头认不出来了?”秀云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苏妙然手里抱着的小鱼缸,那条小锦鲤浑身澄灿灿的,尤其好看,是苏妙然的舅舅上个月送来的。
苏妙然笑了一下:“不会的,我自己养的小锦鲤绝对不会认错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说着双手托起小鱼缸,贴着水面往下一倒。
扑通一声轻响,小锦鲤落入了大水缸中。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来。看了半天,秀云忽然咦了一声,拿手指着水缸里的鱼道:“姑娘,那儿还有条锦鲤,比咱们这条还要好看哩!”
苏妙然探身一看,果真瞧见一条身披祥瑞花纹的锦鲤在水面上探头探脑。
她瞄了一眼自己放进去的那条,再看看带花纹的这一条,垂下眼睫道:“捉上来仔细看看。”
秀云有些迟疑:“不小心弄死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