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听了半晌,啧啧而叹,心道,原来竟是吕布主动找上的王允,这事想来也说得通。那董卓将吕布的兵马权力移走也便罢了,还如此苛待于他,真是作死。
“你当时未见,京中百姓士卒的脸色何等雀跃,黔首们(百姓)齐呼‘万岁’,载歌载舞,自发涌上前去堵住董卓人马,护我和将军离开。后来我们奔至河内,听闻长安的士子仕女们仍在庆贺,他们卖掉珠玉绸衣,买了酒肉填满衔肆,与平民同庆董贼之亡。”
貂蝉说到这儿回过头来,见祁寒面色慨然,似乎感同身受,便道,“将军虽然自私,杀董卓也是为了自己,但这件事做了出来,确实造福万民,功在社稷,是一道值得大书青史的功勋。将军这一生崎岖坎坷,空有盖世之勇,却劳命如同飘蓬。他身边不乏良人,但他从未真心待过,旁人便也不真心待他。祁公子,”她蓦地抬眸,定定看着祁寒,眸光明亮,祁寒却弄不懂她这眼神什么意思,“他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妾不想看他受伤,请你……莫要负他。”
她声音微颤,说完,竟是微微屈膝,款款下拜。
在祁寒出现之前,她不会相信,吕布会将到手的金银钱粮转赐他人,会将送来的美女弃如敝屣,会在梦里无知无觉地叫一个人的名字。
她忘不了那一天初见吕布时,他满脸的鲜血,双眸冷冽似刀,恶狼一般凶悍的神情。她就是因为那个神情,那一副势在必得的痴状,才答应了王司徒,往郿坞舍身饲狼。
那天以后,她再未见过吕布露出那种野狼一般,深刻而又复杂的神情,那个雨夜太过久远,久远到她几乎怀疑自己喜欢上的那个男人只是个幻觉。
可那神情重新出现了,虽然不够寒冷,却像恶狼一样充满企图,势在必得——就在他结识祁寒之后,就在他午夜酒醉切齿磨牙唤起人名的时分。
陈宫请貂蝉劝导吕布,却不知貂蝉所想全然相反。她真心喜欢过这个男人,为他付出了最宝贵的一切,他敬重她亲近她,不离不弃,却从未真心爱过她。一直到她彻底灰心,从骨子里剔掉曾经铭心刻骨的爱意。
貂蝉不再爱吕布,却将他当成了亲人,盼望他得偿所愿,下半生能过得快活。
她本不打算横加动作,谁知陈宫却来加了把火,让她知晓许多人事阻在吕祁二人中间。她本就对祁寒极具好感,因此竟是要撮合他们。
祁寒听了她这话,只觉无比怪异,暗道:“什么叫‘莫要负他’?难不成我跟吕布终日厮混,这貂蝉妹子悲春伤秋,胡思乱想,竟尔乱喝飞醋,误以为吕布对我有什么意思?”
这念头一蹿出来,他只觉头皮发麻,一身的鸡皮疙瘩。
依照吕布个性,他若是喜欢男色,定然早就搜罗了大堆男宠娈侍,传得人尽皆知了,何必等到今日才弯?
祁寒面色僵硬道:“……貂,貂蝉姑娘,你这是何意啊?”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对吧?
貂蝉眸光闪了一下:“将军他极为看重你,妾身只盼你早日与将军一道,莫要负他。”她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直白了。
祁寒结合貂蝉前后的话一想,登时恍然大悟,那句话原来是说吕布待我极好,他从未如此在意过旁的谋士,招揽我之心极诚,望我赶紧投靠他出谋划策,免得他被敌人伤害,不要辜负他的好意啊?!
豁然开朗之后,祁寒掌心开始冒汗,暗想:“完了完了,定是因为我自己喜欢了男人,就开始揣度旁人也好男风。随便听几句话,竟能想歪到那种地步,没救了,简直没救了……”
见貂蝉疑惑地望着他,他扶额挡住脸,故作沉思道:“额,容我三思。”
貂蝉见他不肯答允,眼神微黯:“我已向将军求去,他应允了。今日未时便要出发往城外寺庙清修久住,此一去无人照管他,你要对他好一些,彼此多多亲近才是。”
祁寒讶然点头:“那是自然。温侯待我极好,我能帮则帮。貂蝉姑娘要走……这却是为何?”
这时代没有庵堂只有寺庙,女子前去清修乃是很特立独行的做法,他想不通貂蝉为何要去。
貂蝉淡淡一笑:“我残身破败,犹如乱世尘泥。已不想再做那随风飘荡,无人爱惜的风花,宁愿零落成泥,扎根山野,做一名清修之人。”
祁寒听她说得凄苦,心生怜惜,忙说了好些话安慰。但貂蝉笑着摇头,显然去意已决,只是不停隐晦地嘱托他照顾吕布,莫要辜负等等。祁寒粗神经地全答应了下来。
临走之时,貂蝉捧出古筝,调了弦索,丁咚弹了起来。
她曼声而唱,竟是当日祁寒所歌之辞。
“姑射之山。有神曰鬼。心如渊泉。绰约chù_nǚ。郿坞春深。天意人心。受禅断头,王梦何寻?匆匆富贵繁嚣地,茕茕龙争虎斗门。负尽韶华,豆蔻青春。天资何弃?质殊高洁。穷山白浦,梧停凤栖。玉蝉容华,笳笛和韵。星石璨璨,乘黄幽望。怀信侘傺,何以君子?清绝卓荦,琉璃净瓶……”
曲调孤绝,琮琮如玉,不悲不喜,仿若仙人吟语。
祁寒闭目倾听,手指在案上轻轻点动,却觉心绪波动,无法平静。明明是苍凉中正的一曲,却被他听出无限的缱绻哀意来。待睁开眼,貂蝉已唱至最末一段,筝声忽变,抖擞精神,旷缈无物,竟是无比的决绝。
她唱道:“……愿驰风往,步虚别君。愿驰风往,幻作白云!不偎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