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太爷曾听老妻提及黛玉和紫鹃二人,一个钟灵毓秀,人间罕见,一个医术精湛,世上少有,皆非平常人所及,见二人上来行礼,细一打量,果如其言,不免极口夸赞,意欲去摸东西,不想摸了个空,才想起今日扮作渔翁而出,没有表礼可赠,又想便是随身有物,也不能与两个小姑娘,便笑道:“今日出来得仓促,未曾备有敬贺之物,莫若去寒舍小坐,我请你们喝鱼汤。我今儿钓了两条鲜活的鱼,炖汤是极好的。”说毕,又邀林如海。
林如海原欲推辞,忽然想到自己这些人出来一趟,因寻梅耽误了许久,此时已近晌午时分了,又恐冻着女儿和紫鹃两个女孩子,便欣然应允。
江鸿难掩心中的兴奋之情,踊跃地道:“晚生来引路。”
江老太爷一听这话便开口笑道:“小六,你可消停些罢,叫你带路,咱们一伙人几时才能回到庄子里?没把我们引去天涯海角已经是大善也!”
江鸿顿时涨红了脸,垂下了脑袋。
黛玉和紫鹃同时想起听人说的江鸿总是迷路之缺,暗暗感到好笑,偷眼看去,只见他拿起在向林如海行礼前放到雪地上的鱼篓和钓竿,垂头丧气地跟在众人后头。
在他后面便是林家跟来的丫鬟婆子小厮们,约有一二十个人。
江老太爷一面带路,一面与林如海闲谈,黛玉和紫鹃这才知道,原来有野梅的这几座山都是江家所有,原是江老太爷之母的嫁妆,传到如今在江老太爷手里,也是因为此山有主,才没人敢去山里砍伐去这几株老梅,使其保持天然之姿。
江家的庄子距离此处亦不甚远,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就快到跟前了,却是许多民居散落于雪地上,极目远眺,总有一二百家,不少屋顶上正有人扫雪。
再看地上,又有许多童男童女嬉笑顽闹。
江老太爷指着民居中最显眼的一座青砖瓦房大院落,道:“那里就是我们家了。附近住户九成都是我们家的佃农,剩下那一成是此地居民,自己有地。”
原来田庄竟是这般模样?紫鹃大开眼界。
江老太爷一面说,一面抬脚欲往前走时,忽然想起大户人家的规矩,立刻停下脚步,转身问林如海道:“女公子初来,我先使人将村汉们都撵到别处罢,以免冲撞了。”
林如海心中一动,回头看向黛玉,原本黛玉出门就裹得严严实实,大毛风领遮住小半张脸,头上也罩着观音兜,这会子又抬手半遮着面,紫鹃也压低了绸伞,使人不得见其容,林如海便转过来向江老太爷笑道:“此时尽见山野之趣,何须顾及繁文缛节?竟不必如此。”
江老太爷听了,方才作罢。
待进庄内,沿路所见之人,上至耄耋、壮丁村妇,下至垂髫小儿,无不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道:“老太爷好,六爷好。”
他们的尊重和感激都发自肺腑,绝不是流于表面。
紫鹃自恃善于察言观色,看到这些人的举动后,心里大有所悟,而江老太爷也是相当和蔼可亲,挥手笑道:“你们忙去罢,别这么多礼,我如今有客人呢。金二苟,你家的房子可修好了?拴住媳妇儿,你那小子的热退了没有?快些家去,别在外面迎风吃雪了。”
对于这些人,江老太爷竟是都认得,而且还知道他们的家事,问及房舍子嗣时,也是十分关切,又说有什么为难的,只管去找他。
也有老妪笑嘻嘻地道:“六哥儿,今日迷路了不曾?”
回来途中,江鸿脸上的红晕才因风雪大而渐消,听得此语,不觉又红了脸面,不自在地道:“荣婆婆,我今日并没有迷路,以后也不见得就不认得路。”说话的时候,他偷偷地看了黛玉一眼,可惜目光被风雪油伞所挡,极难确定自己那一瞥是否是个错觉。
江老太爷听见,扭头道:“你什么时候能从庄外找到自己家,我才信你毛病好了。”
说话间到了大院子门口,门开处,江老太夫人扶着一个丫头的手,颤巍巍地站在门槛后面,道:“远远就听到你这老头子打趣小六的声音。谁像小六这般有孝心,听说你要独钓寒江雪,立时就起来陪着你去,你说这话,也不怕寒了他的心。”
说完了话,江老太夫人才看到门口有客,忙丢下老太爷,道:“怎么不说有客人来?快请进来,这会子风雪愈加大了些。”
江老太爷德高望重,江老太夫人亦是长者,林如海忙携女拜见。
江老太夫人一见黛玉和紫鹃两个就觉得欢喜,忙叫到跟前,一手攥着一个,对江老太爷道:“你们爷们去前厅罢,我带两个孩子去后面。”说着,又命人赶紧预备手炉脚踏熏笼,一份送往前厅,一份送到自己房里,又命人安置跟来的林家下人。
进了上房,拍去落雪,脱了斗篷,摘了雪帽,自有丫鬟接下去,黛玉和紫鹃又拜见江老太夫人一回,江老太夫人连忙开口道:“快别多礼,到炕上坐。”
江老太夫人坐在铺着大狼皮褥子的正面大炕上,拉着黛玉和紫鹃坐在左右,先命人递了滚热的白铜镂花小手炉到二人怀里,又命送来脚踏与她们踩着,又命沏滚滚的枫露茶,又问道:“怎么你们来了也不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好预备得更周全些。”
黛玉笑道:“原是随父访梅,并不知老太夫人在这里。后来偶遇老太爷,才知此处是府上之地,受老太爷之情方至,来得唐突,竟是打扰了老太夫人的清净,还请老太夫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