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一直在思考,该怎样做一个称职的妻子。
站在拥挤的电车上,听着几位太太的闲聊,她拢了拢怀里抱得一捆英文课本。这是高文轩托她买来的,说是要给子博补习英文用的。子博正是高文轩同小春那个私生子的名字,高文轩不知为何骤然的对那孩子上了心,每日忙回来,总要兴致勃勃的去客房检查子博的功课。
他经常挂着慈父特有的笑容,锦华分辨不出来高文轩的笑容到底是因为自己肚里的孩子而开心,还是因为子博对他的言听计从和尊重而开心,他总笑,笑得她不安。
太太们的谈话总是离不开家庭,总是离不开先生,也总是离不开孩子。身旁一个穿蓝色织纹暗花棉旗袍的卷毛太太说起了她丈夫的姨奶奶,细长的媚眼里有几分恨意,跟她一起的太太们有的同她一致,有的则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笑意,还有的则是偷偷的将嘴巴掩藏在手掌后,像是吃食一般,嘴角蠕动。
锦华在一旁不自觉听了许多,卷毛太太大致是讲先生如何花了一个月的工资给姨奶奶买了一个有些分量的珠花,给老母亲买了新棉布袄子,给孩子买了铁罐子的饼干,却独独的缺了太太。
卷毛太太越说越气,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引得车上的人频频注目。她身旁的太太,有的嫌丢脸子,劝她,她也不停。在电车上的时段里,这位太太还时不时的顺手拉着锦华评理,锦华笑笑只称是,并不多说话,许是那位太太说了太久,见没几个安慰她的,便讪讪的闭了嘴,菱形的红嘴唇有些委屈的挤在一起,嘴角耷拉着,像是的恹尔吧唧的宠物犬。
锦华瞧着卷毛太太,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她虽说不想再高文轩面前娇娇气气,虽说想大方一些,可心里总是埋着股酸气儿,这股子气跟毒气儿似得,令她难受极了,可她又能问高文轩什么呢,那个孩子再怎么样都是他的儿子,那是一根长久燃烧着的香火,他们的亲密像是盘旋而起的青烟,熏得她想掉眼泪。
一路上,电车摇摇摆摆中进了站,锦华抱着书,孤零零的下了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又不由考虑起了店铺的事情,她想了很多天,随后还是拍板,不管高文轩是什么态度,她都要将店面开起来。
拉了拉身上的大衣,锦华感觉到腿肚有些发凉,她抬脸瞧了瞧,见乳白色的天空上阴沉沉的没一点晴朗,吁了口气,准备往家赶,行动间,突然感觉有人在瞧,顺着感觉看去,在一栋白墙黑瓦的老房子里看见了一道闪逝的影子,虽然没有看清楚是谁,但她却本能觉得那个人定是非常相熟的,她又不着急走了,仰着脸看了窗台许久。
“小姑奶奶。”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锦华一下怔在了原地,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熟悉,她忍不住的回头瞧,当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不自觉的捂住了嘴。
她不敢相信,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断胳膊,且满脸脏兮兮的大男孩会是她找了许久的小宽。
仿若被重击,整个人都站不稳了,她皱着眉头问道:“小宽?”
虽然这句话是疑问,但锦华心里也清楚,能叫她小姑奶奶的,除了小宽,还能是谁。
没说话,眼泪却先掉下来了。锦华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同小宽重逢,找了这么久,她以为小宽没了,可竟然,这样的,命运是这样的捉弄,让她找到了。
受了伤的小宽在锦华面前没有过去日子的生分了,也没有青年人的戾气在,像极了在湘西时,对她依赖撒娇的毛孩子。
“怎么搞成这样了?”锦华瞧着小宽空荡荡的衣袖,十分的难过,忍不住问:“以后拿不得画笔了吗?”
小宽的脸霎时的僵硬了起来,锦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的触到了小宽的伤心事。
小宽过了好久,缓过了神,笑着问道:“小姑奶奶,现在铺子怎么样了?”
他的笑是强挤出来的,嘴巴的一道弧显得非常生硬,锦华一看便知,越发心疼,但还是笑道:“我准备在租界里临一家门面开铺子呢。”
小宽点点头:“那就好。”
“回家吧。”叹了口气,锦华伸手要去抓小宽的胳膊,小宽扭身瞧见她手上的一摞书,便探手接了过来。
看了看书本的封皮,小宽不由发笑:“小姑奶奶,你现在还需要学习这些课吗?我记得,我功课还是你帮我辅导呢。”
“走吧。”锦华突然感觉到尴尬,她不晓得该怎样同小宽说起她与高文轩结婚的事情。
小宽提溜着书,走在外侧,恰好将她护在了马路里侧,锦华瞧见小宽的举动,不自觉的仰起脸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她的目光,小宽转过脸,笑了一声,问道:“同小姑奶奶结婚的是谁?是高大哥吗?”
锦华顿时红了脸,她还没有说什么,小宽竟然猜出来了,正要说话,却见小宽对着马路对面遥遥一指:“小姑奶奶,你瞧,那是不是高大哥?”
顺着小宽所指的方向看去,锦华瞧见了笑靥如花的小春,她一身珠光宝气的挽着高文轩的胳膊,两个人看起来亲亲密密的,正要往皮货店里去。
“那女人是谁?”小宽的声音有些阴沉。
锦华有些犹豫,话还没说出来,却见小宽突然横冲直撞的穿过了马路,从后揪住了高文轩的衣领,
“高宽,你住手!”锦华忍不住想跺脚,也不顾周边有没有车便急匆匆的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