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黄的热火在蓝得发暗的天空燃烧,沙土的尘屑飘滞成一片金色的雾气,脚下的土地被炙烤的焦臭,即便是千层底的布鞋踩在上面,也能感受到这滚滚来袭的热浪有多恐怖。
山路上,一切喧嚣都被这酷热所掩盖,越发的让人沉倦,头顶的火球,偏偏势威更浓,人行于下,热的发狂,和挂在炉中的烤鸭没什么两样。满头满脸的粘了一层油,若是再热一些,怕是就要熟了。
这天儿,忒热。
锦华看着行走在山路上的穆叔,他两眼里尽是迷茫,也不看路,只是抬腿,僵硬的走着。
方才她装愣错开了话题,穆叔心里大概仍憋着气。
实话说,小狗蛋的痨病去医院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更何况那医院是大头兵们手上控着的销金窟,这么一大笔钱,那些明器全出手,对小狗蛋的治疗费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
从交情上她可以为小狗蛋出钱,但穆叔以下墓威胁,这就另归一码了。
到蛊婆婆那寨子还要些时间,穆叔自打她装愣后就一路沉默,她也不好开腔。
为了钱跟穆叔撕破脸皮不至于,但她手头的那些,也是墓里墓外出生入死捞来的,她准备回到上海滩东山再起,上海滩的势力一向风水轮流转,她离了那地方,原来的本钱怕是收不回,即便杜月笙可能帮衬她,她也不愿再给人捏着摆弄,当枪使。
她和高宽是求人的,站不住优势,蛊婆婆对她并不单纯,更不要提穆叔了,好的时候大家都好,若是遇到了事情,那就难说。
为了小狗蛋,穆叔肯跟阎王爷拼命,她跟高宽比得上阎王爷?
到了村口,穆叔猛地拦住了锦华,他眼睛里透着哀求,因为尴尬红了老脸,声音虽低,一字一句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坚定:“荣华,穆叔替小狗蛋求你了,穆叔我老来得子,我和你穆婶子就这一个娃娃!还是个带把的!这是我老穆家的独苗苗!天杀的,我恨不得替他受着苦啊!能治好他这病,什么我都能给他!荣华,你要是认穆叔,这事儿你必须帮!!”
锦华有些看不得穆叔顽固,希图能跟他讲明白,下墓是下墓,小狗蛋的事情则又是一回事,她定神凝视穆叔,说道:“穆叔,小狗子的病,锦华自会出些力,只是这下墓我们不能归为一茬,这么说吧,小狗蛋的病难治,县里的医院那都是….”
穆叔打断了她,穆叔的眼睛是冷的,他先前的祈求全转化成了愤怒和嘲笑,言语更是chā_tā心的刀子:“你医术不行倒怪起我家狗蛋的病难治了?没想到啊,荣华,你竟然是个白眼狼,穆叔这三年可没收过你一分船钱。你良心被狗吃了吗?!小狗蛋问你叫姐姐,他还那么小,你为了钱,忍心让他去死吗?!”
听穆叔和她拉扯这些,锦华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了,没要过船钱,那我问你要过药钱?
“穆叔,您冷静些。”她心里虽恼,还是换句话宽慰穆叔。
那知穆叔听了她话,怒极反笑:“那是我家的狗蛋,我怎么冷静?你没有为人父母,我不怪你,可你总该有兄弟姐妹吧。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么就这么硬心肠!”
“穆叔,我们先去找蛊婆婆,这些我们慢慢说。小狗蛋住院的钱,我会跟高宽凑一份。”
穆叔脸色缓和了一些,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凑一份可不成!”说着,他便狠头狠脑的转过了身,也不理会锦华,大步向寨子里去。
因为正午太阳正毒,寨子中的人大都在屋子里,他们的争执固然激烈,却并未有人听见。
锦华此刻大为庆幸这天热的是时候,她在这寨子中兼职卖药,若是穆叔方才的话给寨子里的人听到,不定去蛊婆婆那里掀了屋子。
做人难,是真难。
穆叔不是坏人,只是为了孩子才会这般,他是个可怜人。锦华可怜穆叔,但更清醒,她不能因为穆叔而打乱自己的计划,她要风风光光的回到上海滩。
高宽捧着碗蹲在蛊婆婆家的台阶上,大老远就看见他头埋在碗里,吃的爽快。
锦华远远瞧着,忍不住笑了,不过她这笑只是扯了扯脸皮。
“小姑奶奶,你怎么穆叔了?”待锦华走近,高宽将碗放到了台子上,过来迎她,对着脸急问。
锦华看着高宽,忽然眼睛含了酸意,她心里头气愤,难言更胜,最终还是正色道:“阿宽,院子里那些东西,我们尽快出手,给小狗蛋备上两份住院钱。”
高宽有些疑惑,毕竟穆叔家的小狗蛋病拖了有许久,突然说住院还真是令人奇怪。
“怎么突然说去医院?需要多少?”
“你看着备吧。”
高宽还想多问些,锦华转了话题:“你家不是在北平,我们到时候先去北平逛逛吧,我好些日子没去过北平了。”
一提到北平,高宽的兴致刹不住车:“嘿,包管小姑奶奶玩痛快了!天坛、孔庙、雍和宫、崇效寺、陶然亭、要是小姑奶奶喜欢跑远,去西山泡温泉,对了,还有颐和园。小姑奶奶想逛清净点儿的地方,咱们就去万寿寺外、西郊白石桥、积水滩前,钓鱼。还有好些好吃的,只要小姑奶奶爱吃,甭管是全聚德的烤鸭还是恒瑞老号的酱牛肉,清华斋的点心,保证小姑奶奶吃个够!”
锦华没憋住笑,这一回,她脸上的笑容变大,灿烂得像朵花,阳光打在她白嫩的脸皮上,越发的晶莹剔透,口感感觉会像糯米团子。
高宽咕咚一声吞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