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献立在不远处,将堂兄弟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断地盘旋着他猜测的那些世家之名。毫无疑问,训练精良,当然便意味着是高官世家豢养的部曲,绝非寻常的末流小世家所能遣出。前两次的刺客也未必是真正的乌合之众,许是为了掩盖身份,故意为之。
濮王殿下先前遇到的那次刺杀与今日的阵仗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背后之人确实有截杀双方的意图,但投入的力量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数百强悍如斯的部曲都毫不犹豫地抛了出来,只为了取废太子李嵩的性命,根本不可能只是为了利益而行事。这种不计后果的行动,只可能是仇恨,而且是不共戴天之仇。
真是可惜了。能训练出如此强大的部曲之人,绝非寻常人等。若是能投军从武,说不得日后便是一位名震四方的大都督。不过,立场不同,行事方式不同,注定了此人不可能为朝廷所用。若是为仇恨所惑,失去了心中的道义准则,说不得还会成为大唐之祸。
想到此,王子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为其他,只为那个从未谋面的贼首,也为了险些就落入同样境地的自己。若非他时时刻刻关注,家中那群蠢物之前所做出的事,便足以让他失去目前所能拥有的一切。说不得,他为了平复心中的忿恨,也会将那幕后拨弄棋子的罪魁祸首寻出来,取走其性命!
李欣皱紧眉,疑惑道:“附近的府兵不曾前来护卫?”与需要戍卫边境的河北道、河东道、陇右道、关内道相比,山南道的折冲府确实十分稀少。不过,每一州至少也安置了一个折冲府,负责境内巡防等诸事。此处馆驿属于万州境内,按理说万州都督早应该派折冲都尉带着府兵前来护卫。否则,若是李嵩一家在此出事,无论是万州都督还是刺史,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万州都督曾派了一位果毅都尉,带着二百人前来守卫。若不是有他们在,我们绝不可能支持到如今。”李厥回道,“先前两次他们都有死伤,我给了他们不少钱财,才将他们安抚住了。不过,今天逆贼的攻势实在太过凶猛,那些府兵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武艺又稀松平常。几乎一半都战死了,另一半一触即溃,已经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府兵其实都只不过是服役的普通民众。像山南道这样相对安稳的內陆之地,多年来都不曾经历过什么战事,平时府兵若不仔细训练,便如同一群乌合之众。便是逃溃四散,也很难用军法来苛责他们。
李欣只得一叹:“虽是如此,万州刺史与都督确实失职,一定会被问责。至少,他们应该派自家部曲过来。”
这二人无非是瞧不起李嵩,觉得他不过是一位废太子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地派人保护。就算他遇到几回死士刺杀,有部曲与府兵相护,也定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然而,如今这“几回死士刺杀”变成了三四百逆贼攻击,等待他们的大概便只有削官去职了——即使已经被废为庶人,祖父亦绝不可能容忍任何臣子轻视自己的儿孙。
这时候,将金吾卫上下都整顿了一遍的金吾卫左将军终于到达,神色凝重地遥望着战场。因着李欣明摆着不信任他,他暂时也不好打听逆贼的去向,只得命人造饭搭帐篷,请李嵩、苏氏以及那位刚刚清醒过来的小娘子入内歇息。
李欣回望着这群金吾卫,微微眯起眼:“阿厥,你先去休息罢。不必多想,剩下的事只管交给我。前些时日我阿爷也曾经遇刺,逆贼假作山匪劫道,险些就伤了他与三郎。你们遇刺的消息传回长安后,祖父更是无比震怒,已命三司调查这两桩逆案,一定会给咱们两家一个公道,替我们复仇。”
听见“复仇”二字,李厥垂下眼,仿佛想起了什么,几乎是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当李欣决定找王子献问一问方才交战之事的时候,发现他一直跟在濮王府的几位典军后头,看他们清理战场检查尸首。分明地上满是残肢断臂,每一具尸首都无比狰狞,足可让从未见过血的儿郎们心生惧意,这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却仿佛正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闲庭信步一般,依旧淡定优雅如故。
李欣方才顾不得仔细打量他,如今细细看去,才发现他身上尽是血污,狼狈得仿佛在血泥里翻滚过一般。不仅如此,他背上的箭袋完全是空的,腰上的横刀则带着森然的气息,显然不仅仅只是杀过一两人罢了。此时此刻,他浑身的凶煞与优雅温润的气度交融在一起,显得格外矛盾,亦是格外奇异。联想到他如今的年纪,更令人不自禁地生出些许寒意来。
若对方是一位萍水相逢的少年英才,李欣一定会情不自禁大赞一声“文武双全”,费尽心思也要将他揽入门下,举荐他入仕。然而,他却是自家阿弟的知己好友——知己好友足够能干,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但若是此人太过深沉危险,他又如何能安下心来?
“大王?”王子献察觉了他复杂难辨的目光,轻轻地踢了踢脚下的尸首,让那张脸转了过去,“大王且看,此人皮肤黝黑、鼻平唇厚,脸上黥着图纹,显然并不是汉人,更像是南方山林中的蛮族。方才仔细清理过后,发现这样的蛮族尸首约有一百余人。”
“部曲皆是随着世家一同繁衍生息,或是以战俘补充。先前连年征战,北方胡人确实有纳为部曲的,然而南方太过遥远,又从无什么战事,门阀士族几乎都不可能豢养南方蛮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