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后,程驸马顿时便精神抖擞起来。他领着三五部曲在庄园中仔细搜查了一番,果然寻出了几个藏在角落中的轻伤者,将他们捆将起来关押在冰窖中。挨个查粮窖酒窖时,又与躲藏起来之人战了一场,斩杀了数人。辛辛苦苦劳累一番后,方将这座庄园彻底清理干净,尽数换上了自己人。
这时候,杜重风与周籍言先生师徒二人早已经陷入了僵局。一个苦劝而始终无果,一个则从头至尾闭目不语。杜重风甚至觉得,正因为是他来劝,周先生方如此倔强,迟迟不愿冷静下来细细思索是非得失。与其说他们是师徒,倒不如说他们是分道扬镳的家人。曾经有多信赖彼此,如今就有多失望。
“先生,一个毫无慈父之心,眨眼间便能舍弃嫡亲儿子的主君,值得效劳么?一个勾结外敌的乱臣贼子,值得效劳么?!幼时先生教我的礼义廉耻,教我的世家气节,我字字铭记在心,难不成先生却忘了个干净?!”
“……”周先生眼皮微微颤了颤,依旧默然,不知何时已经瘦骨嶙峋的身躯挺得笔直,一如既往地固执。
杜重风定定地望着他,只觉得喉间犹如火烧,嘶哑得再也无法说出只言片语。不过,令他更为失落的,却是无论他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周先生都并未理会他。仿佛他们师徒之间,除了道不同以外,什么都不曾剩下。胸臆中翻腾的担忧与愤怒此时也渐渐平息下来,仿佛燃烧过后的灰烬,缓缓冷却了温度。
角落中的火盆早已熄灭,他却迟钝得就像如今才感觉到彻骨的寒冷。而且,不过刹那间,寒意便将心底燃尽的那些灰烬冻结。这令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个仿佛随时随地都能让人暖和起来的人,让他有些迫切地想回到那人身边去。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轻响,他念起的那个人就这样突然地出现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皱着眉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他身上:“在这种冷冰冰的地方待了一整晚,你们可真能熬得住!!”
带着暖意的大氅瞬间便将另一人的温度,传递到了杜重风心底。他怔了怔,神色微缓,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走到他身边的人伸手,轻轻松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唯一能让你伤神的,不就是这个固执的周先生么?我料想你这回恐怕也不容易,觉得留在长安看灯也没甚么意思,就来寻你了。若不是这座庄园实在藏得太隐秘,或许还能来得早些呢……”
简而言之,他便是中途迷路了。杜重风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正欲再问究竟是谁帮他解了困,又有一人伴着朝阳投来的浅淡光芒缓步而入:“周先生既然不愿听杜十四郎劝说,可否拨冗听孤一言?或者,与孤辩上一辩?”
能自称“孤”者,当然不可能是寻常人等。周先生张开眼望去,一时间竟有些瞧不清楚那逆光的年轻人的模样。直至他踏进来,将门合上,才认出眼前的这位新安郡王。
于是,周先生终于开口了:“大王对圣人真是忠心耿耿。便是不过新婚数日,亦舍得离开家眷,不惜深入‘敌巢’,实在是难得。”语中并不掩饰轻讽之意。
李徽勾起唇角:“为圣人分忧,岂能分何时何刻?我家内眷素来秉性正直,必定比周先生更懂得何谓家国天下,何谓忠君爱民。”当然,关键在于,他家内眷都已经出门追击敌人了,他这个一家之主又岂能落在后头呢?
“越过本分,管不该管的闲事,大王便不担心日后么?”
“孤暂时只看眼前,无须周先生替孤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