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擦了擦额头的雨珠,甩了甩手,大漠北地,竟然有江南烟雨时节的模样,的确让人始料不及。李落放下手中战报,揉了揉眉心,记起了不知道是前朝何人的诗词: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是一梅雨时节的诗词,倒是眼前此情此景极为贴切,犹是这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更加神似。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起身离了大帐,信步而出,带着钱义应峰去往营中巡视。
雨雾迷离,四处都是一副昏沉沉的模样。除了戍守营中各处的将士,雨中的兵将都是来去匆匆,擦肩而过时还有人不曾留意到巡营的李落。
这处营地,并非是军中将士新筑,而是从一个名叫髂合的草海部族中夺过来的。战火早已熄灭,狼烟不在,就连帐篷溅上的鲜血也被细雨侵蚀了许多,变得黯淡起来。
这个髂合部族也许有将士在草海联军当中,也许没有,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草海小族。不过李落无暇分辨,也无心分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那些林山县里的避世乡民,一样与世无争,到头来依旧躲不过杀身之劫。
所以当髂合族民对李落横眉冷对,狠毒咒骂的时候,李落的眼睛几乎都不曾眨上一眨,神色平淡的让见惯血腥的孛日帖赤那也暗自吃惊。
李落是大甘将士的军心,军心定则生机存,军心乱则十有九亡。
营中将士同仇敌忾,并没有觉得屠戮草海一族有什么不妥,两国相争,向来都是你来我往,血债血偿,今日心怀善念,换不来他日敌手的网开一面。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巡营的李落三人被一阵争吵声引了过去。到了近处,一个坍塌过半的髂合帐篷前站了七名营中兵将,其中四人是大甘将士,另有三人,颈间缠着一方黑巾,浓眉低目,鼻挺口阔,眼珠子里带着些许异色,相貌与大甘有异,却是三个草海男子。
两方人马言语不通,各执一词,李落听了片刻,眉宇间闪过一丝怅然,应峰也听明白了,低骂一声道:“真是一群……”后面的两个字应峰生生忍了下去,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
钱义自然也听得明白,与应峰喜怒于色不同,钱义宛若磐石,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波动,肃杀威严,猛咳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吵。
大甘将士回头望去,突然看到李落就在身旁不远处,尽都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口呼将军,垂站在一旁,眼中已有惧意。
余下三人愣了愣神,倒也认得李落,行了一礼,不过脸上看着就没有多少惧色,草草一礼只是敷衍了事而已。
李落瞧了瞧两侧众将士,淡淡说道:“带她出来。”
应峰应了一声,快步进了髂合包帐,只听得从帐篷中传出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和应峰的沉喝,帐帘微晃,应峰走了出来,手边牵着一个受惊几近崩溃的草海女子,几乎是被应峰半拖着拉出了帐篷。
李落眼角一跳,眼前的草海女子年纪很小,不过是刚刚长开的模样,脸上童稚的红晕还不曾褪尽,尚还留着点初春草儿的弱不禁风,此刻正一脸恐惧的望着帐篷前的异域来客,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场中诸人能清晰的听到女子牙齿打颤的声响,已然怕到了极致。
两方人马,一个女子,不惜反目。
“是她?”李落先是望向大甘将士。四名兵将一脸愧疚,手足无措的低低应了一声。
李落又再望向三名草海男子,平声问道:“你们也想要她?”
“不错。”三人中一个看起来桀骜不驯的草海男子沉声回道,“是我们先看见的,就该归我们所有,他们想抢,先得问过咱们弟兄的刀答不答应!”
李落神色不变,哦了一声,看着四名大甘将士道:“他们说的有错么?”
“这……回大将军话,人我们也看到了,当时他们从帐篷里已经出来了,弟兄们才进去的,找到她之后他们反过来说人是他们先找到的,明明是他们强词夺理在先。”
李落双眉一扬,神情冷肃,沉默不语。
草海三名男子相视一眼,各自后退了半步,当先一人大声说道:“哼,规矩是你们定的,现在想反悔的也是你们,你们这些南人当然会向着南人,难道以前说的话都是放屁吗!”
“大胆。”“找死!”钱义和应峰齐喝一声,踏前一步,只是将身上的凶焰稍稍放出些许,就见这三个草海男子神色齐变,止不住退后数步,忌惮的盯着钱义和应峰。
李落扬手阻住钱义二人,平声说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里自然也是规矩为先,我定下的规矩不多,钱义,你说说看。”
“入营为弟兄,离营为陌人,凡入营者,不论男女老少,天南海北,皆为袍泽之义,禁兄弟相残,禁仗势欺人,禁强抢为匪,禁暗偷为盗,禁欺瞒慌骗,此为五禁,如有违者,当以重罚。”钱义冷冷吟诵道。
“大甘的规矩很多,但这里是草海,入乡随俗,营中也就用不着那么多规矩,我只留了这些。”李落平淡说道,言语中有一丝旁人听不出来的萧索,“为一个女子,就要刀剑相向,违兄弟相残禁,违强抢为匪禁。你们各执一词,定有一方说谎,便是也违了欺瞒慌骗禁,先论规矩,那就先从规矩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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