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这时才觉得被雨淋湿了的衣服半干半湿地粘在身上极是难受。而此刻不仅头痛不再是若隐若现的,甚至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满脑子都好像被煮沸了的热汤,身上却冷得如被冰水浇了一般。
从刚才在城门外赵贵说那番话起,他心头就刺痛难当。这是他心里的隐痛,只有自己知道。此刻他心里只有这一件事,再也容不下别的了。刚才赵贵提到梁帝有意和亲,将太子萧纲的女儿溧阳公主许嫁高氏。此刻静下心来一想,梁帝必是因高氏权重反倒魏帝元善见君不及臣,所以才想和高氏联姻。再接下来,想也不必想,联姻的对象必是世子高澄无疑。这其中隐含的消息只有他能读得懂,梁将羊侃的女儿羊舜华随侍溧阳公主不肯分离,以羊侃忠社稷舍己身的本性,也许就真把女儿也一同许给帝室随嫁邺城了。
宇文泰不愿意再往下想,身心俱疲又一时无法静下心来休息。军国大政在此时格外不相宜,心乱如麻时只想找点什么事来做以开解心思。无意间一抬头,忽然看到云姜站在他面前,这让他非常意外。他潜意识中以为书斋里只有自己。好像是刚想起来云姜是书斋里洒扫的奴婢,她在这里是应该的。
宇文泰也不另唤别的婢子,一边往里面寝居处走去,一边吩咐道,“进来更衣。”说着他已经走进去了。他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情绪和温度。
云姜记得长公主的吩咐,便跟着进来。
里面的寝居空间极小,设置又非常简单。从前不过是以供一时休憩,不知从何时起,此处成了大丞相独寝之所。固然是因为大丞相和长公主之间说不清又若有若无的嫌隙,实际也是因为如今的大丞相政务繁忙,经常日夜不息。府里侍妾虽多,就更难得有机会服侍大丞相一次了。
云姜原本不是内闱近侍的奴婢,服侍郎主更衣这样的事做起来既无条理又不知从何下手。她试着帮宇文泰脱去衣袍,显得有点手拙,一时没弄明白该怎么去做。
宇文泰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倒让他把刚才的一腔烦恼都丢在一边了。他忽然伸手握了云姜一只不知该放在哪里的手,用自己的手将她的手导引至衣袍系带处,示意她先解开系带。
郎主没说话,云姜受了惊吓一般抬头看郎主神色,不知道会不会又惹他发怒。宇文泰正很有闲地盯着她,好像在研究什么似的。云姜心里更慌,赶紧又低下头。这时宇文泰放开了她的手。云姜这才惊觉,郎主的手是冰冷的。
宇文泰放开了云姜的手自己也后悔了。云姜的手那么热,那么暖,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力量。“你喜欢代郡还是喜欢长安?”他看着云姜低垂如扇的睫毛问道。
云姜在书斋里日日见郎主忙碌不息,很少对她有所垂询,更别提是这么声色和悦的样子。她低着头,心里极惊讶,但还是很柔顺地回道,“代郡和长安都好。”她心里忽然想起了在代郡家乡武川时经常去的城外的小山丘。就是在每年的这个时节,坐在缓坡的草地上,浑身都阳光笼罩,特别的温暖。绿色小丘连绵起伏,碧草茸茸一直到天边,和蓝得透明的天空相接。有云朵般成群的羊,有在猎猎风中跑起来长鬃飞舞的骏马。还能听到胡笳的乐声。
像做梦一样,她到了长安。
忽然觉得手又被那只冰冷的大手握住了。梦醒了。
云姜正触到郎主的衣袍,他衣服是湿的。她仔细一瞧,再用手试了拭,整件袍子都是湿的。
“郎主……”云姜抬头看着宇文泰,像是想询问什么,但是她很有分寸,最终还是没有问,只等着郎主吩咐她做什么。
“长安是好,守之不易。”宇文泰叹息道。就只这一句,他不再多说什么。他也甚少会这样叹息。代郡、武川,对他来说,那里的恩怨情仇已经太多。今日之我必由昨日始,过去是他不感触碰又不可能忘掉的。
云姜将他的湿衣除下,不敢再看他,只低语回道,“郎主甚是辛苦。”
宇文泰像是找到了什么支撑的力量,抱紧了云姜。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没有人对他说过。人人都把他逼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以为以他一己之力就什么事都能办成。凡事只要求诸他一人就什么都会变好了。以一己之力救父兄,以一己之力统关中,现在又要以一己之力支撑大魏的天下。
宇文泰未着衣的肌肤紧紧贴在云姜身上。云姜只敢这样任由他抱着,一动都不敢动。过了好久,忽然想起长公主对她说的话,便柔声劝慰道,“天意命定,得道多助,郎主也不必只苦自己一人。”
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宇文泰有点惊讶,但是他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他稍稍放松了手臂,抬起头来仔细瞧云姜。以前,甚至就是刚才,他都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她,因为根本就没有留意过。
云姜还是被宇文泰抱在怀里,此时就显得有点突兀。而他又大又黑的眸子盯着她,这更让她如芒在背般地不自在。她又无处可躲闪。
云姜的眼睛清澈、干净,整个人的感觉清丽得像美玉。没有华服、美饰的缀饰,简朴到了极点。但就是这样的云姜,此刻在宇文泰看来,觉得特别的安心,特别地入眼,让他身心舒泰。
“我去给郎主拿衣袍。”云姜实在是禁不住宇文泰再这么看她了,忽然脱口道。其实这话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