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听到了冯翊公主元仲华的消息立刻便分了神,忘了防备眼前。就趁着这个空档,李昌仪忽然狠狠抽了他一耳光。然后不拒不闪地抬头冷冷瞧着他。
高澄虽感受到掌风偏头一躲,但毕竟距离太近,还是挨了一掌。他定在当地一动不动,崔季舒和苦叶都吓得不敢说话。过了好半天,高澄才慢慢转过头来,但此时他面上已无怒色,只是更用力抱紧了李昌仪,抬起手来用手指抚摸着李昌仪腮边滑腻如脂的肌肤,而这样更让人觉得恐惧。
“大将军说的不错,高仲密今日不敢以我为新妇,想必也是大将军从中作梗吧?只是高仲密尚肯为我休妻,大将军如要以我为新妇,可否为我立刻休了世子妃?高仲密一心对我,我对高仲密也同样一心,只愿嫁他一人。大将军真以为自己可以迷惑众生吗?我恰是不爱大将军此等喜怒不定、随意任性的乳子小儿。听闻高仲密还是大将军叔祖,愿来日再见时大将军以长辈视我,不要再如此无礼。最好再无相见之日。”
李昌仪一口气地长篇大论,一直昂然直视高澄,再无惧色。她心里总想着高澄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此刻也是因为父亲大丞相高欢权势正炽才令他如此嚣张。过后待他继承其父之职权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既便有那一天谁又能知道他不会如尔朱荣子侄辈任人宰割?其实她是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个所谓大将军的。
高澄的手指僵在她的面颊边缘。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在邺城,至少在一部分人心里,他还只是个喜怒不定、随意任性的乳子小儿。若是连妇人辈都不被他威仪震慑,那宫中皇帝、宗亲、百官还能有多少人是真正对他心服口服的?他不过是大丞相高欢的儿子,而不是真正的“大将军高澄”。
“既然如此,不如汝拭目相待,来日在大将军府再拿回信物。”高澄没辩解,也没说狠话,只淡淡道。他终于放开了李昌仪。
苦叶松了口气。
崔季舒却觉得浑身发冷。世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高慎必遭大祸。而李昌仪,也迟早会是世子的人。只是这中间还会有什么离乱大祸,会波及到什么人,才是真正让人恐惧之处。
这时又听隧道里有声音。
崔季舒看着高澄一边试探着低语道,“世子,恐怕是世子妃等急了。”
高澄看了李昌仪一眼,立刻便转身提步向隧道走去了。
太阳渐渐升起,寒意慢慢散去。山林间的道路曲折而颠簸。牛车里感受不到阳光,还是有点阴冷。车里格外得安静。牛车从中皇山出发向着邺城而去。车里坐着冯翊公主元仲华,还有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而车内的气氛在安静中透着一缕紧张和不安。元仲华在昏暗中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夫君。从离了娲皇殿上了牛车踏上返程,夫君一直心不在焉,甚至很少和她说话。若说是因为她不应该私自拿了主意到中皇山上香参拜,夫君因此而不快,好像也不是。其实就算她自行其事,他会生气,但这毕竟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高澄微侧着头,没有看元仲华,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望而知。他原本是极有城府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让人窥到心事。只是在元仲华面前他不必如此,因而毫不掩饰。
刚才李昌仪说的话深深刺到了他。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想来想去,这就是一个有效的办法。所以此时他急于回邺城,好赶紧进宫去见皇帝。迁都邺城的日子不短了,一切都逐渐趋于稳定。筹谋了那么久,吏治新政已现端倪,就要一鼓作气顺延下去。自己选拔的人材能各有其位,才能以他所思为己之思,他才能真正做个辅国谋成的大将军。
高澄抬起头,手伸向车帘处,并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像是想吩咐什么。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又退了回来,坐直身子转头看看他对面而坐的妻子冯翊公主元仲华。
“殿下安好否?两日来接连劳累,实在是辛苦,等回到邺城也就天晚了。”高澄询问道。
“夫君,不是妾急着回邺城,是夫君急着回去,是吗?”元仲华在昏暗中看着他问道,语气里满是怅然不乐。
高澄向她伸出手,稳稳地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他也在昏暗中转头看着她。元仲华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高澄只觉得面颊处微微有些痛楚,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下官事务缠身,疏忽了殿下。”高澄找到了元仲华那只手,把那只调皮的手捉了回来。唯有在元仲华面前他才是自己。
“夫君不必为我担心,有夫君一日已经是妾的福气,只望夫君能顾念妾……”后面的话她没说。
高澄也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邺城的秋天安静又美好。
自从梁史离去后皇帝元善见经常喜欢在昭台观的高处临镐池而眺望。其实既便是最晴朗的天气里,在这样的高处,也只能俯看邺城。看不到整个天下,更看不到梁都建康。
秋意浓,日子一天一天冷了。魏宫中的苑囿从极浓绿逐渐转黄。镐池清澈透明、平滑如镜,这是秋天特有的景致。天空也格外蓝,那么高,那么远。皇帝元善见抬头望着天空,心里是说不出来的低落烦躁。他也是能骑马能射雕的鲜卑男儿。他也力大无穷、勇武无匹,他未必会输于高澄。可是不幸生在帝王家,不幸又在乱世中被迫做这个身不由己的皇帝。如今他只能如同被囚一般地禁在这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