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急忙跪下来,俯身而拜,“奴婢死罪,请郎主饶恕。”她声音发抖,显然是吓得厉害。这也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泰微喘着看了看地上的南乔,又环顾佛堂。香烟缭绕,之中除了他和南乔就再无一人了。他那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转瞬之间笼上了寒意。目中左右而睐,又盯回地上的南乔,“长公主呢?”声音也冰冷起来。他又是孤身一人了,连他的妻子都不再等候。
“夫人有话特命奴婢等郎主回府后禀报。”南乔低着头,声音还是有点发抖。
“长公主在哪儿?为什么不自己来说?”宇文泰微怒。她是他的妻子,他顶着一身的压力从蒲坂全身而退,又陪着皇帝在两仪殿里虚与委蛇了半天,等到回府连她的影子都见不到。
“夫人不在府里,所以特命奴婢留下回话。”南乔知道大丞相有了怒意,更惧怕。
“你抬起头来。”宇文泰抑了怒气吩咐道,总算逼着自己平静下来。看着南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又尽量放缓了声音问道,“长公主究竟在何处?”
“夫人已经出了长安,知道郎主回来必定问起,恐书信说不清楚,特命奴婢留下回禀郎主,然后再去找夫人。夫人是前几日才走的,知道战事已定,郎主无恙,即日凯旋,又把大公子托付给了姚姬,再无牵挂。夫人请郎主为她发丧,只说是病逝了,然后可与柔然联姻,重新立柔然公主为嫡夫人。夫人不许奴婢告诉郎主她去何处,只愿大丞相日后能扶保天子,守住大魏江山,中兴社稷。”南乔一字一句把元玉英交待的话都说清楚了。元玉英走得干干净净,前几日府中传言长公主身有疾就已经是在做铺垫。
宇文泰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她竟然如此地不信任他,不信他会为了她宁愿不与柔然联姻。既便要与柔然交好,她难道不信他会有别的办法?还是因为她目睹了他杀元明月,废乙弗氏,根本不再相信他们之间还有情义?在她心里他终成冷血无情的人。她把他想问的问题都回答了,堵了他的口,连年幼的陀罗尼都狠心留下托付给别人,可见必走的决心,她实在是太倔强了。宇文泰心里痛得像被针扎一样,她没有给他留一点机会。
不眠不休地赶回长安,心里一个角落是深深期盼见到她的。当真像揭晓的时候,长久以来积累的疲累一下子击中了他,他早就在殚尽竭虑中担承了太多的东西,这个时候忽然觉得再也承受不住了。
南乔心里一直担心郎主不问到长公主的下落不会罢休,又担心自己回答不了他太多的疑问。设想了太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郎主一句都没问就让她离开了。是长公主太多疑,还是郎主本来就凉薄?
甘松香燃尽,清凉的苦味却渗透在空气中久久没有离去。佛堂里只剩下宇文泰一个人,忽然觉得有点冷。转身出门,漫无目的而去,不知不觉就信步走到元玉英的寝居门口,门是紧闭着的。
宇文泰忽然想,她会不会就在里面?被这个念头鼓舞着,他立刻推开门走进去。同样那么冷,又空又冷。陈设干净、整洁,在一切都井井有条之中透着一种孤寂,仿佛寂寞了很久。他解下斗篷随手扔在一边往内寝走去,人都到哪里去了?
坐在她常坐的铜镜前,蓦然想到他没有为她梳过发、画过眉,甚至没有耐心、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她梳妆过。她绝美的容颜曾经在第一次揭开玉旒的时候也让他惊艳,让他心动,但此后渐渐也就视而不见。因为她是元修的长姊,因为她不是他心里那个人。因为心有所属,所以再也放不下别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知道却从不有意提起?她再也不是那个谈笑间微笑自信的长公主,说他是她的人。自从到了长安,自从他入抚岳军、扶立新天子,一步步她都跟在他身后,在纠结中苦苦支撑着危局。做的未必都是她愿意的事,尽力在波澜不尽的局势中为帝室、为相府找到平衡,却又从来不彰显己身,她只是大丞相府后宅的深闺妇人。
宇文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摘了兜鍪后首如飞篷。唇上和下巴处的青髭如同初春破土而生的草芽一般茂盛,再加上数月的忧劳,让他看到铜镜里的自己那么陌生,憔悴得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他不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宇文黑獭了。
穿着皂缘白色中衣,躺在榻上。枕寝俱冷,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熬过那冰冷的一个又一个长夜的。他忽然明白,她并不真的虔诚信徒,她只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心里,而只有那个佛堂才是她可以寄托和躲避的地方。
困倦很快袭来,宇文泰的意识模糊起来。他忽然起来和高澄同榻共寝的那一夜。高子惠这个竖子应该也要回到邺城了吧?小关一战,西魏内线做战而大胜,可是他又赢得什么了?有一点也许他就是比不上高子惠。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得到女郎的喜欢,而他自己却从来没真心也不在乎,可能是因为得到的太多了吧。想必他回到邺城不会像他这样一个人这么孤寂。
邺城的春天迟迟不肯来,总是笼罩在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春寒中。多日都是雨雪霏霏,一直乌云密布,甚至不能分清是白昼还是黑夜。东魏军于潼关败落的事仿佛渐渐远去了。倒是皇帝元善见心情很好,借着已经明示的即将举行的立后大典,总是和宗室、重臣在宫中宴饮。就好像除了大将军高澄及其身后的高氏心腹们,没有人在乎过潼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