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景还嫌演得不够,说着已经颤巍巍提步向外走,仿佛真要舍身入狱似的。
“太傅……”几个臣子上来牵扯拦阻。
但若是被这几个不显眼的臣子拦住了,又怎么能达到目的?尉景还是执意要去。
“太傅留步。”高澄果然上来对面拦住了尉景。
一殿之内都听到高澄语气平静镇定,而且也没了怒气,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叹息,还是尉景有手段,又是高澄姑父,才能压得住他。若是一人不罚,没有道理再罚别人。想着自己的问题也就能跟着尉景一起不了了之了,所有人都心情安定下来。
“太傅的话说的不明白。”高澄软语温言地劝道。
“哪里不明白?”尉景不知死活地昂起头瞪着高澄,此时倒也不咳不喘,硬朗极了。
“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凡人皆如此,太傅爱富贵原本也不是错,我也大可不必过于恪责。只是太傅所求富贵不以其道得之,损国之利以肥身家,况且无尽无止。若人人都如太傅一般,社稷何存?国之不存,太傅还能存吗?”高澄说着已经是语气渐变,不复刚才的软语温言,已是冷硬如金石,但还勉强耐着性子语调比较平缓。“太傅也别当我不知道,汝最爱做的便是藏匿户口,隐人钱财,再便是人财两得。太傅以己当国,匿人口蓄为私奴;隐其田产,又敛财、敛谷、敛田税都收入私囊。如此一来,国无用之兵,无可用之资,难道不是因为有太傅这样的蠹虫吗?”
高澄一番话说得尉景面色灰败,额上见汗,他也没想到这个侄儿是个如此狠角色,六亲不认,连他父亲的面子都不给,就直接把姑父的老底交待得如此清楚。而且这一番话几乎相当于当面痛骂。
“黄口小儿,竟如此无礼,汝父亲尚不敢如此。”尉景恨恨道。
“太傅不必提高王,此事与高王无关。高王代主上守晋阳,不管这里的事。我受主上之托便不能徇私情。”高澄一直称之以官职。“所以太傅也不必说话间拉扯不清楚。是太傅自己有罪,并非是我将太傅看作老朽欲去之。太傅也没有权力去为任何人顶罪,谁的罪谁自己顶。我并不想要太傅性命,但是太傅家财和济北王元徽一样必得要入国库,以充军资。当然,太傅自请入狱,我也就不必再令汝回家告别了,就从太傅所请,当即入狱便是。”高澄说了一篇长篇之后也有点口干舌燥,但是居然心里轻松起来,就好像是把在心里闷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反倒痛快一回。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冷硬了,到此为止,居然还向着这个尉景这个姑父微微一笑道,“太傅自己要记住,汝是因罪入狱,不是我要取汝性命。”
尉景气得发抖。
百官都被这个少年宰辅弄得又惧怕又无耐,人人在想着自己的事要怎么办。
元善见看得频频点头,他这才明白林兴仁为什么要死命拉住他不让他说话。看着高澄和高欢的勋旧内斗,他心里也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只有高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头一次心里真心敬服长兄。但同样又在这种敬服里纠缠着忌恨。纠结的情绪逼得他内心几乎发疯。
尉景忽然冷冷道,“老朽只有贱命一条,大将军若想要就拿去,休想动我的家资。大将军不是要夷灭三族吗?竖子汝且别得意,汝也是我三族之内。我若不缴家资,汝也要自取性命。”
这倒真是把高澄噎住了。说什么灭三族其实也是极其冲动之下的气话,没想到作茧自缚了。
接着银光一闪,各人自想心事的时候,尉景居然把随身的匕首抽出来。连皇帝元善见都惊到了。唯有林兴仁心里暗自衬意。
“姑父住手。”所有人都被尉景惊住的时候,高洋忽然一个箭步冲上来。他知道尉景固然不惧死,长兄受他牵累是一定的,但尉景若是一死,他的父亲高王也必然要陷入危境。这于高氏是大大不利,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尉景此时见这一招有效,又见高洋奔来,忽然反手以利刃相向,怒道,“汝也怕被牵累吗?”
高澄猛然反映过来,伸手便来夺匕首。利刃之指向数变,一会儿指着高澄一会儿又指着尉景自己。百官全是看热闹之人,大呼小叫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来帮高澄。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见吓得身子一软显些瘫倒,幸好被一直在他身侧的林兴仁扶住了。
高澄眼见尉景的匕首数寸之长,肥厚圆润,柄上宝石硕大,想想便知纯属饰物,不是真的利刃,更别提要取人性命了。看来尉景也不是真的想死,高洋已经三步两步奔到尉景身边,劝道,“姑父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