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慕容绍宗这个人,让宇文泰觉得有点意外。
慕容绍宗是十六国时前燕后裔,早年也追随过尔朱氏,但未受过重用。后来归附了渤海王、大丞相高欢。这个人不怎么出彩,又不怎么会做人,不知怎么得罪了别人,又被陷有复旧国之心。说起来也好笑,两百多年都过去了,前燕早就烟消云散,就凭慕容绍宗一个普通宗室后裔又哪儿来的力量谈复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高氏父子竟命慕容绍宗率兵来攻,与高敖曹和侯景相呼应,一攻一守,这也是至关重要的责任。
宇文泰心里奇怪的是,高澄究竟到哪里去了?
夜幕降临,在马上狂奔了一天一夜的武卫将军侯和感觉自己都快要散架了。看着世子高澄平时也和自己一样养尊处优习惯了的,可是同样是在马上狂奔了一天一夜,世子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神采熠熠的样子?
平南将军陈元康心里最清楚:上次潼关之败让世子刻骨铭心,必定要一雪前耻。斥候报信,宇文黑獭在洛阳,依邙山临瀍河而扎营。世子知道了这个消息后轻骑狂进就是为了奇袭宇文黑獭,生擒活捉以泄心头之恨。
高澄命骑兵下马,向着邙山脚下西魏宇文黑獭的营地衔枚疾进。高澄自己则按捺不住心头的雪耻之欲,身先士卒冲在最前边直奔目标而去。陈元康苦劝不住,只得紧随其后。侯和倒还算是冷静,总觉得这样不妥。可他又说不出来有何不妥,又不能不跟着大将军,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高澄和陈元康的后面一起往邙山脚下去了。
邙山,秦岭余脉,崤山旁枝,原来的大魏故都洛阳正是北倚邙山以其为屏障。从东周洛邑经历了东汉、曹魏、西晋一直到元魏,洛阳已经是历数朝的都城。倚仗着邙山的旧都西去是潼关,东有虎牢关,西通函谷要塞、直入关中,北依黄河天险,是山河拱卫的兵家必争之地。
从古到今不知道邙山上葬了多少的帝王将相。东汉世祖光武帝刘秀是第一个在邙山建帝陵的皇帝,因山为陵的磅礴大气也如同其兴汉室之功绩。后继者接踵而来。从东汉至元魏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的风云人物最终的归宿便是魂归北邙。天下龙脉出昆仑,秦岭为中龙,秦岭余脉的邙山绵长蜿蜒正如龙一般。
眼看接近宇文泰大营,陈元康立刻看出来,太不对劲了。其实不只陈元康,连侯和心里那种不妥当的感觉也明显强烈了。唯独没看出来的就是大将军高澄,一心准备着立刻杀入营中,活捉宇文泰。
“世子,这其中有诈,不能进就拉住了高澄坐骑的缰绳,生怕世子不听劝,立刻就纵马入营。
“哪儿不对?”高澄紧握着鞭子,随时准备狠狠抽一记,他也拿掉了口中的枚,又深又急地呼吸了几个轮次。
侯和口中还衔着枚,看着他们两个人。
“大将军不觉得这营中太安静了吗?值守的军士轻易便送了性命,又似痴滞。”陈元康越想越觉得不对。
“长猷兄,机不可失,何必如此瞻前顾后?轻骑一千虽不多,宇文黑獭总也不过一万人,况且带甲五万后援随后就到,东面虎牢关还有大都督高敖曹和濮阳公侯景的三万人马,你究竟怕什么?”高澄的心情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要拦着他不让他进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臣没什么可怕,只怕大将军有失。”陈元康知道劝不住,只得横心道,“既然大将军心意已决,臣生死相随,以命报效。”
高澄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股上,人已远去,一句话抛过来,“我不要你性命,我要你助我杀了宇文黑獭以平西寇、夺长安。”
侯和看着已远去的高澄和紧随其后的陈元康,也不情不愿地策马跟了上来。
冲杀声瞬间大作,东魏军鼓足了士气以必胜之势冲入西魏军大营。西魏军看似是奋起抵抗。但是原本要大开杀戒的东魏军忽然发现好像是一拳打空了一样,西魏军的反抗虚多实少,东魏军为了痛击西魏军被引着往邙山更深处的西魏军营厮杀而去。
高澄纵马直冲,一直往大营深处杀去。抓住了西魏的将佐军士就问宇文泰在哪儿。陈元康紧随其后。这个时候已经大乱了,陈元康深悔没有能尽全力阻止高澄,现在也只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大将军,心里期望那几万援军快来。侯和则是真的怕了,生怕自己被丢下,因此也紧追不舍。
在漆黑的天幕下,混乱的场面中,高澄忽然注意到极远处的天幕深处有颗很亮的星星像下雨一样从天空坠落,他下意识地顺着星星划落的地方望去,突然意识到前面不远处那延绵起伏的缓坡就是见山不是山的邙山,而他一眼望去的那一点,就在邙山的丘陵之上,星星划过的地方对应的就是一座军帐。
高澄下意识地纵马向那军帐缓慢而去。此刻他心里忽然安静了,嘶杀声虽在耳边却好像远在天际。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宇文泰就在那座军帐中,甚至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往那奇怪的军帐而去。
陈元康这时已经被乱军冲开,他和高澄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侯和虽也看得见他们,但离得更远了,他正在努力冲过来。
渐渐地身边安静了,刀光火影、血肉横飞虽也看得见,但又像是和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陈元康追上来,看到世子像是走火入魔一般,知道大事不好,大声疾呼“大将军!”,却只见高澄的人影一闪就不见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