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又开玩笑,我与南阳王虽是旧相识,想必他也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倒是他在洛阳时就与姑父意气相投,时时千里传书,往来于洛阳与关中之间。只是我倒没想到,出帝死后他倒还能和姑父这么投契,这也实属是难得了。”高澄收了笑,“我若与南阳王相见,也必定是在邺城,绝不会是在金墉城中。”
“那澄弟究竟想如何相见?即日攻城,生擒我等?欺我援军未到,以少胜多?听说澄弟带了三十万大军下河桥挥军而至,怕是早就在此等候了吧?”宇文泰也收了笑反问道。
“姑父说话太无理,这洛阳城是旧都,澄也是念旧的人,怎么只许姑父来,不许我来吗?什么叫挥军而下?难道姑父以为澄是早有预谋?我不过是兴之所至,偶然来此,谁知道恰好就遇到了姑父也带着南阳王来了。”高澄语气里委屈万分,像是真的被人误解了一样。“我倒不明白了,姑父欲带着南阳王拜宗庙、陵寝是不是早有预谋?还是和澄一样兴之所至,偶然为之?”高澄也故作不解地问道。
“澄弟真是气派实足,不似当年。当年澄弟兴之所至游历建康时身边只有崔季舒一人,如今大将军一念兴起偶一为之的事都有带甲三十万前后跟随,真是让人咋舌。”宇文泰也反唇相讥。
高澄和宇文泰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唇枪舌剑,稍远处的赵贵和陈元康倒并肩骈首像是看热闹似地瞧着这两个人斗嘴。两个人表情惊人得相似,都沉默不语,却同样心里百感交集。
赵贵从来没见过宇文泰和谁这么多话,或者说没见丞相和谁说话这么随意任性,想说什么说什么。陈元康也从来没见过世子这么恣意任性,言语之间争他早就成了老成持重的国之栋梁,没有人能见到他这幅样子了。赵贵在长安看到的宇文泰也是****殚精竭虑,永远眉头深锁。这个时候被围金墉,身在危难的丞相倒好像抛开了所有心头重负。
赵贵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元康问道,“长猷将军,早先听说你主公命侯景、高敖曹来攻洛阳城,怎么他自己倒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
“元贵将军连这个都不明白吗?”陈元康也转头笑道,“自然是因为心头大患在此。”
“哦……”赵贵仿佛是恍然大悟,又问道,“长猷兄若是方便可否告之弟,那侯景和高敖曹又去了何处?”
陈元康还是从容笑道,“告之元贵兄也无妨,司徒公和大都督自然是去收复河南失地。如今已将南汾州、颖州、豫州、广州逐一收入囊中,河南诸郡再归我主上,以后像那些望风附庸之辈宇文将军还是不要信任的好。”
陈元康的意思很明白:东魏军兵分两路。一路是大将军高澄亲率的三十万大军直奔金墉城而来,结结实实地困住了元宝炬和宇文泰。另一路是侯景和高敖曹,恢复了对河南的控制权,这就让金墉成了一座孤城,被困城中的元宝炬和宇文泰再也等不到救兵。
“原来如此,受教受教。”赵贵笑道,尽管心里已经急迫无比,但表面上看起来却像是不关己事一样,又饶有兴趣地看着高澄和宇文泰。
陈元康也没再多说什么。
高澄已经完全面无笑意,盯着宇文泰正色道,“澄今日请丞相出来相见是念及旧日兄弟情谊,格外言明。若是丞相能带着南阳王出城来降,澄以己身为誓,必不伤丞相及南阳王性命。请丞相和南阳王与我一同回邺城,南阳王仍复其旧爵。丞相的才具我也深知,在邺城庙堂上一样有丞相一席之地。弟不忍兄背负分裂社稷的骂名,只是不知兄长能否领受我一番好意?”高澄语气越来越和软,甚至还带着一丝伤感。
“这么说来,大将军只念旧日兄弟情谊,今日已不将我视之为兄了?”宇文泰反问道,他的语气里也带着一抹伤感,没有本该有的强硬。
“丞相何必如此纠结?”高澄蹙眉不快道。他本来是一番好意,就算不能领受也不用这么挑剔。
“大将军如此施恩,我若是不领受,岂不是伤了大将军的颜面?为了成全大将军的一番好意,黑獭自然要领受。”宇文泰的神色缓过来了,不再带着怒意和讥讽,辞色柔和了许多,“只是想必大将军也明白,黑獭如今是身不由己,不能专于己意,请大将军容黑獭入城去禀明主上,再做答复。若是大将军无异议,便以三日为限如何?”宇文泰满眼诚意看着高澄。
“丞相的难处澄也能体谅。”高澄微笑道,“自然该和南阳王商量。”他只是笑而不答,没再许诺什么。
一切暂时都安静下来了,安静得有点可怕,安静得不像是真的。金墉城内没有任何回复,金墉城外按兵不动。一日夜过去了,双方还是都没有异动。这一日夜是许多人的不休之日、不眠之夜。
雪停了之后仿佛一下子就进入了最寒冷的隆冬季节,无风无雪,但是严寒无处不在,让人无法躲藏。该来的总会来,早晚而已。金墉城的东魏军军营表面上安静,实际上气氛极为紧张。
中军大帐里,大将军高澄和辅国将军陈元康、武卫将军侯和等人共坐议事。几个人包括高澄在内,个个头戴兜鍪、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