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夏日的清晨凉爽舒适。
大将军府第中世子妃所住的院子里有一株女贞树。女贞树的叶子是鲜嫩的绿色,这时正是花期,绿叶之间满是团团簇簇的雪白小花拥在一起盛放。女贞树的花朵不是什么名贵花木,但清新别致,世子妃元仲华很喜欢。
女贞树开的花是白色黄蕊,每一朵花都很小,挤在一起簇成一团是一枝。花有清香,闻起来是微微带着苦味的。元仲华原来很喜欢在女贞树下吹笛子,现在已经很久不吹笛了。阿娈说,不宜养息,怕伤元气。
除了那支已经断成两截的玉笛,她没有别的笛子。
今天一清早,元仲华很早就醒了。或者应该说昨夜她一直断续未眠。好不容易时至平旦时方睡着,但没睡多久很快就醒来。因为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要回来了,她心里惦记着,睡不着。
大将军高澄以大魏使臣的身份出使南梁,到梁国都城建康,来回这已经是几个月之久的事了。从传回消息来说大将军已从建康启程而归,这又是数十天过去了。
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元仲华心里不管是什么心情,就一直在盼着夫君回来的这一天。总算盼到昨日,说大将军已经到了国都郊外不远的地方,明日就要回邺城,元仲华心里几乎要把持不住,甚至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出府、出城去见夫君,接他回来。
但是她知道,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是不能像从前那么随意任性的。
勉强挨到今日清晨。昨夜睡不着时忽生担忧,既已到城郊,为什么不入城?是不是夫君有什么不适?还是他又受了伤?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推翻自己的推测。出使不是出征,怎么会受伤呢?
又联想到他肩头的箭伤,狰狞可怖就在她眼前,她心中酸涩,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一大早,阿娈看到世子妃自己早早起身,她便一直小心在侧总是时时察看元仲华的神色。
自从上次太原公带着主母去了东柏堂回来,那个人尽皆知的秘密终于在世子妃面前露出真面目。一悲一喜,世子妃居然有身孕了。阿娈也是心头大起大落,又要小心安抚元仲华,又要格外地多加小心生怕世子妃有什么闪失而伤及到腹中胎儿。
其实阿娈比主母更盼着郎主高澄快点回来。一来见面总能澄清误会,把话说清楚。她相信一个外妇,就是世子再宠爱她,也不会不顾及世子妃。二来世子若是知道了世子妃又有了身孕定然格外高兴,这对主母是绝好的事。她也可卸了责任,不用再这么提心悬胆的。
指挥着奴婢们一起给主母盥沐更衣。做得井井有条,缓慢而精心地做好每件事,也是帮着主母消磨时光的意思。阿娈觉得世子不会回来得那么快,应该先入宫陛见。
哪知道事情并不是阿娈想的那样。
还未到食时,元仲华正看着铜镜里面、阿娈给她戴在头上那只颤颤欲飞的金凤钗,还有给她刚刚梳好了流苏髻的奴婢检点她肩上垂落的发丝,忽然就听到外面又急又重的脚步声。
元仲华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阿娈。阿娈赶紧出去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火急火燎的,吓到主母!”阿娈呵斥起来也不敢高声。
“郎主已经快到府门口了。”奴婢的声音带着还未平定的喘息传到里面元仲华的耳朵里。
元仲华立刻扶着奴婢站起身来。阿娈进来时看到元仲华正急匆匆往外面走来。阿娈赶紧上来扶元仲华,就怕她行动太迅猛了。
“夫人慢点,来得及,在前面堂上等着就行了。”阿娈劝道。
元仲华根本不听劝,径直往外面走,出了院子直奔府门口。阿娈不问也知道,主母心里惦记郎主,而且她心里一直又藏着那么天大的好消息,想等郎主回来亲自告诉他。这么长时间地保守共同的秘密,没办法告诉高澄,这对于元仲华来说实在是已经超极限了。阿娈也不便拦着,只能步步紧跟,别有什么闪失。
昨夜恰巧是因为康娜宁跟着高澄连日赶路回邺城,过于劳累伤了胎气,高澄顾及子嗣不得不近城郊而夜宿,不能回府第。
今日一早赶到邺城,他先命送湘东王萧绎等梁人去馆驿林泉舍,互相拜别后便携康娜宁又上车往大将军府第而去。
一路上其实两个人都心神不宁。
以前康娜宁虽也想过邺城的大将军府第里姬妾如云的盛况,但毕竟不是身临其境。没有这么近在咫尺时的感同身受。她在邺城数年,从来没想过权臣内府会和她有什么关系。在建康时盼着回邺城,等现在立刻就要去大将军府,心里又紧张得几乎快让她窒息了。
高澄的心情更复杂。若是平时置妾室,或是把哪个大臣家里看中有过关系而有了身孕的家妓带回来还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这次一走数月,明明是为了出使梁国,做的都是很重要的大事,但是突然带了个有身孕的妾室回来,总觉得有点不太好和元仲华解释。
不管两个人各自是什么心情,愿意也好,不愿也罢,牛车终于还是放缓速度,在大将军府第的门口停了下来。
高澄下车往里面走。奴婢仆役们纷纷跪迎郎主回府。高澄固然急于进去,旁若无人,婢仆们的注意力也很快就被郎主身后的人吸引了。
崔季舒、陈元康没有跟着高澄回府,但刘桃枝是高澄的苍头奴,自然要贴身跟随。这也只是个普通的苍头奴,也就罢了。最惹眼的还是康娜宁。她仍穿着那件白底绿花的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