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夜将尽而日未升的凌晨,同在洛阳城中。
骠骑将军府安静极了。
宇文泰在黑暗中醒来,却看到窗外分明已经透进来第一丝的曙色。他不敢大动作,生怕惊醒了身边的长公主元玉英。慢慢地、轻轻地侧过身来,在黑暗里注视着身边的妻子。他知道从此他们二人已经不会再分开了。元玉英还在酣睡之中,似乎嘴角还有一丝笑意。宇文泰忍不住伸手极轻地抚了抚她的鬓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说不出来的疼痛难忍。
他轻轻地起身、下床。将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一件拾起来,然后穿好。用极轻极轻的脚步,慢慢走到了门口,开门出去。
这里是洛阳,这里是骠骑将军府。黎明时分到了,白亮的光似乎又多了一些,但并不能知道这一天将是晴天还是阴天。
宇文泰信步向外面走去。还是觉得这是一个让他陌生的地方。但是这里有了他的牵挂,有了他的知己。既觉得肩上沉重,又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广阔过。眼前总有这么一幅场景,仿佛立身于千丈岩上,脚下山川河流任凭俯瞰,这时方觉自己之渺小。
正心口热气蒸腾时,忽听外面府门处似有说话声。怕惊醒了长公主元玉英,急忙向府门走去。
走到门口居然看到一个极美的男子大模大样地走进来,而门口的仆从竟不敢拦。再仔细一瞧,原来竟是高澄。高澄只着袴褶,辫发凌乱地便闯了进来。
“姑父起得好早。”高澄大笑道。
宇文泰暗中松了口气,微笑道,“澄弟更早乎?”
“昨日未尽兴,今日特来找姑父一醉方休。”高澄朗声大笑道。
宇文泰急忙拉了高澄,吹胡子瞪眼地示意他噤声,大力拉扯着高澄进了连廊往后园处走去。一直到入后园,关上门,方才松手。
高澄笑道,“姑父如此心疼姑姑。”
宇文泰未笑,却微微叹了口气。
高澄尚不知他心中所思,一边看着宇文泰用眼神探究,一边淡淡道,“黑獭兄还有什么不足吗?如今已是天子至亲,况且得主上如此看重,听说就是吏部尚书濮阳郡公都对黑獭兄青眼有加。”
宇文泰飞快收拾起已经飘忽江南的心思。心里已经是一个震颤,听说?听谁说?他暗自责怪自己,几乎忘了这里是洛阳。这位看似年轻的世子在这里手眼通天,无所不能。
宇文泰暗自平静下来,淡淡笑道,“何止天子和濮阳郡公?黑獭不是在建康先有幸与世子相遇吗?得遇世子,才藉此拜见濮阳郡公,入都晋见天子更是由此而起,怎么世子倒忘了吗?”
高澄大模大样笑道,“黑獭兄今非昔比,如今在洛阳已是青云直上,只怕更是归心似箭,想回长安吧?”
宇文泰的心思本不便说,但是高澄却毫不忌讳地一语道破。
宇文泰干脆顺势笑道,“世子所言极是。只是在洛阳,黑獭蒙天子不弃,大丞相错爱,实在无以为报,不敢便提回长安之事。知我者如世子,还请世子成全。”
高澄收了笑正色道,“你我既已为兄弟,这个自然。我虽不舍得黑獭兄回去,但念及以后,早晚必相见。说起来,若兄在关中,我在洛阳,我实为欣慰放心之至。”他似乎极为挚诚。“只是提醒黑獭兄,灵州曹泥早不满大行台岳将军,妒岳将军势力正盛。如今连你也得天子青睐,曹泥不轨之心早晚必然有所图谋。兄若为此烦恼不能解,不妨送书信到洛阳,弟自然为兄解忧。”
宇文泰微笑道,“承澄弟厚意,自当感怀。”
元明月倚坐在翠云阁窗前。虽然已经日渐春暖,但每日天将黑时还是春寒透骨。元明月并不肯关闭窗户,只是从风和日暖的下午一直坐到了寒风刺骨的深夜。
白日里丽日当头,苑囿之中看着如同神仙境界。浮玉之山和洛川,一危峭一磅礴。山腰、水畔各处随手布局的崇楼杰阁无一不是巧夺天工之极致。深夜来临的时候,元明月又觉得这里处处是山川之险,深渊之危。其可叹者,她已经身不由己地入了险境。可悲者,在这险境中无一人可倚恃。
“殿下……”
元明月正沉思间,忽听到身后有人呼唤。
唤她的是芣苢。她轻轻一声,便只见元明月身子猛然一颤,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元明月站起来,转过身子,死死地盯着芣苢。芣苢从来没见过元明月这样的眼神。
芣苢又轻又缓地走到元明月身边,就好像怕她自己打破了元明月此时心里刚刚形成的平衡感,而带来不应有的改变。
“公主从小便是善良之人……”她有些心疼地看着元明月,一边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肩背,“只是……”
元明月猛然抱住了芣苢,伏在她肩头放声大恸,热泪无数倾泻进了芣苢肩头的衣服里,芣苢脖颈处又湿又热。元明月自小善良、柔弱,总是习惯逆来顺受。哭得这么不管不顾以前从未有过,这哭声听得碧云阁内的宫女们不寒而栗。
骠骑将军宇文泰与长公主元玉英的婚仪典礼上,大丞相高欢和皇后高常君都未出现。大丞相身体不适是真的,皇后身体不适也是真的。当皇帝元修匆匆离席而返的时候,唯有元明月心里无比清楚他要去哪儿。等她也匆匆追随而出的时候,皇帝元修早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皇帝车驾也已经毫无踪影、烟尘尽绝了。元明月是骑马回来的。
元修下了车,脚步匆匆直奔内宫,眼中旁若无人、旁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