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距离之近,两个人都能看清楚对方眼神里的意思。
“谢陛下,臣从命。”元欣果然不再推辞,在大床另一边坐下来。
“事已至此,广陵王也知道危急所在,还不敢拿主意,反要把孤置于炉火上?”元宝炬看着元欣坐下,他侧过身子来用臂肘支在侧面小几上看着元欣。
“陛下知道臣的难处,正因臣并不以为大魏会亡,所以才有此顾虑。若真是国将不国,臣也不过是自戗再前免于受高贼之辱,还有何可顾虑?”元欣倒坦然了,不再像刚才那么小心。
他说的已经是心里最不能说的实话。也难得此时两个人都以元氏宗亲的身份坦诚相见。元欣希望并且相信大魏无恙,所以才不敢拿主意擅做主张,正是因为顾忌宇文泰。反而这是对宇文泰最有力的信任。
真要是心灰意冷了,以为其国必亡,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有死而已。
元欣觉得,皇帝倒好像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担忧。难道他会真以为既便社稷再度一统他也可以照样做回南阳王吗?元欣不相信,可又没理由不信。
“孤和广陵王一样,不以为大魏会亡,正因如此,所以才无可虑也。”元宝炬的语气反倒显得轻松。他下意识地把玩着几上一只网纹玻璃盏,手指有些轻颤。“大魏亡或不亡,孤都已是倾尽所有……不过是再尽些力而已。”
元欣反倒更不明白元宝炬这时心理了。他犹豫着便失了礼,没有答出来。连自己也怀疑起自己来,也许真是谨慎得太过了,边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了。
“潼关之失,太子有过。”元宝炬把目光从玻璃杯上收回来,又转来看元欣。“太子毕竟年轻,又浮躁,广陵王日后还须多多尽心。”元宝炬的话说得有些无力。
元欣起身下来,跪叩回道,“陛下言重了。”
元宝炬看着跪在面前的元欣,心里竟有些绝望了。
外面的天气更阴沉了。凤仪殿内一个不起眼的宫婢无声无息地向宫内一隅的含冰殿走去。
天色暗沉,她又穿着玄色的衣裳,更不为人所注意。大丞相不在长安,连宫中人都懒怠下来了。
这宫婢是死了的皇后郁久闾氏的奴婢桃蕊。皇后一死,凤仪殿中再无人居住,那剩下的几个柔然奴婢也无人问津。
虽然柔然世子秃突佳被禁于含冰殿,但并没有人说过柔然奴婢也不能自由出入。桃蕊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趁着丞相宇文泰不在国都,宫中人都松懈下来,所以才能顺利到含冰殿来见世子。
宫门外宦官守门。这倒不是什么难题,宦官只负责柔然世子不能随意出来。可是没有人交待过是不是别人也不能进去,因为根本没想到过会有人来探望秃突佳。皇后已死,长安城中哪里还有秃突佳的亲朋故旧?
真正掌管宫禁的宿卫军,但宿卫军不会有人一直守在含冰殿外,只负责各处宫门的出处,以及紧急事情的应变。偏偏是掌管宫中宿卫军的骠骑将军赵贵也东征去了,不在长安。所以事情自然就好解决了。
桃蕊怎么说也在魏宫中时间不短了,她又是个很聪明的人,用尽心思就顺利进了宫门。
秃突佳在含冰殿内听到有人进来,唤他“世子”,他简直都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听错了。当他看到来的人是桃蕊,更是欣喜若狂。
含冰殿宫院狭小,秃突佳又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囚禁过。这些日子除了送饮食,几乎没有人来过,他连话都不曾对人说过。整日之间殿内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这几乎让他发了疯。
“桃蕊!”秃突佳兴奋地唤了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世子知不知道?宇文丞相去征东寇了,连骠骑将军也不在宫中。”桃蕊知道她在这里不能太久,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秃突佳。
“什么东寇!?”秃突佳怒道,“在高大将军眼里宇文黑獭也不过是西贼。”显然秃突佳是不满意“东寇”这个称呼。他心里的倾斜也就可以看明白了。
“世子,今日听说广陵王进宫来见主上,必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若是真有大事,哪里还有人会顾忌世子?这岂不正是世子逃脱魏宫的机会?”
桃蕊恰巧知道了广陵王元欣入宫,她之前也稍知道广陵王很少入宫,甚至总是长日闭门不出府。所以她才能大胆判断出可能出了什么要紧事。
桃蕊这么一说,秃突佳立刻就动了,甚至恨不得马上就能出宫去。如果真是宇文泰、赵贵等人不在长安,那么对他来说,逃脱就变得太容易了。想必现在宇文泰和高澄正激烈对峙,那么谁还有心思再留意他这个柔然世子?
蒲阪与潼关距离十分近。太子元钦在蒲阪无一日不是盯着潼关的动向。不管怎么说,李弼丢了潼关有他的责任。如果不是他轻信谣言,轻举妄动,李弼就不用分兵救援,也不会让慕容绍宗有机可趁。
元钦心里也明白:当日守潼关的是李弼,李弼算是个仁厚平和的人,所以才不会将他弃之于不顾。不知为什么,他会想到如果是宇文泰当日在潼关又是什么结果?是会保潼关还是保太子?他心里真的不敢想下去。不只是怕自己会失望,更怕会忿恨。而这种不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现在慕容绍宗占据潼关、危及长安,宇文泰为救长安从河南返回,必定是欲夺潼关。其实丞相是败北而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