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环走到月光面前,忽然回了一句,“娘子,郎主还未回府。”
月光看着她。她忽然记起,婉儿已经死了。婉儿莫名其妙地死了,她又是悲从中来。
这侍婢是虽也是她做新妇时带来的,但并不是像婉儿那样和她亲密的。
“郎主这些日子有要紧事吧?”月光觉得她好几日未见到高洋了。她语气平淡,这是随口应的一句话。
她这些日子都足不出户,府里又冷清,几乎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娘子,是不是要出大事了?”铜环问道。她平日并不是个多话的人,而且也不可能去问这样的话。
“你怎么知道?”月光下意识地反问。其实正是因为铜环说中了她的心思,她也有这样的预感。
“高王在玉壁受了伤,也病得厉害。”铜环倒算是诚实。究竟也是跟着月光一起从李家过来的,所以心里难免向着主母。
“郎主是不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月光忽然问,她的神情若有所思。
“郎主都在双堂,这些天几乎都住在那儿。”铜环的语气里也别有所指。
月光沉默了。如果真的是像传闻那样,高王病重,那么世子高澄继任就在眼前。她的夫君高洋会怎么样?凭感觉,虽然高洋什么都没和她说过,她总觉得高洋的心思深不可测。对于这个兄长,高洋太会揣测,太会掩饰,他究竟心里在想什么?高洋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支持这个兄长?月光心里突然害怕起来。
铜环猜得没错。
高洋就在双堂。
高岳从晋阳回来并没有马上去见高洋。
高归彦是一点都不会放过中伤高岳的机会。邙山大战,高岳为什么会被大将军高澄忽然调用,高洋虽然表面上没有看出来有多怀疑,多不满,但高归彦太明白高洋的性情脾气,不着痕迹地次次深入,在高洋耳边不知道明褒暗贬地说了高岳多少不是。
高岳回邺城几天以后才来见高洋,简要回禀了战势,还有晋阳的情况。然后接着太原公长史、太保孙腾就被高王一封信给唤去晋阳了。大将军高澄回了邺城,这次虽是大大的凯旋,但邺城反倒平静得有点不真实。以前只要大将军出征,不管胜败,哪一次回来不是闹得人仰马翻?
杨愔昨天夜里就是被留宿在双堂的。这时他和太原公高洋一起都在长信轩。只有他们两个人。昨天他没有见到高洋,今日白天时也没有。他从傍晚时被高洋命人请来,冬天很快就天黑了,长信轩中灯火幽暗,他与高洋隔几对坐于席上。
灯光从高洋身后照过来,他只能勉强看到高洋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高洋亲手用鸡头流子给他斟了茶。清澈的茶汁又缓又稳地注入青釉盏中,杨愔不禁抬头看了高洋一眼,觉得他神色甚是平静。
“杨郎也心急了?”高洋轻轻放下手里的茶壶。向杨愔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自己并没有给自己斟茶。
“公若不心急,遵彦就不必心急。”杨愔已经是大为放心。
“事已至此,情势大致不差,父王应当是时日无多了。”高洋身子稳坐,一动不动,口中轻轻地吐出一句极重的话。他与杨愔在一起,两个人谁也不用避讳谁。这话就是他谨慎揣度后的结果,语气里相当得肯定。
杨愔根本没有惊讶,也没有细问他怎么能得出这个结论。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用不着再互相解释。
高岳归来后,讲了晋阳的情况,知道大丞相高欢伤病已重。第一,高岳用不着对高洋说假话。第二,高澄亲自送回晋阳,本身就是个有力的佐证。还有高澄回邺城以后的大改常态,变得低调不事张扬,又频频去探望母亲。高洋捕得蛛丝马迹得出这个结论也是想当然的。
“公有疏失之处,”杨愔也想起来了,“也该多去探望娄夫人。”他后悔自己提醒得晚了,高洋从来没去探望过娄夫人。娄夫人绝对不是可以觑的人,高洋疏忽了,他也疏忽了。
高洋没接这个话题。提到娄夫人,他心里又痒又痛,而且还有点不知所措。他对生母的感觉,爱恨交织,实在太复杂,一想起这事来他就心里纠结。
高洋突然拿起鸡头流子,手微颤着给自己也斟满了一盏茶,一直到几乎茶汁满到了杯口他才停手。鸡头流子被重重地放下,他猛然抄起那盏茶,一饮而尽。茶汁被晃荡着洒出来许多。
杨愔看着他没说话。
“父王为避人耳目,不肯命司马子如去晋阳,倒唤了孙腾去,这也是好事。”高洋忽然说了一句。
杨愔也知道,孙腾自从做了太原公长史,尽心尽力,高洋也很赏识他。孙腾算不上是得高王器重,和大将军高澄也没有什么来往。高洋也知道,最早是孙腾把舞姬元玉仪献给世子,后来惹出一场风波,再后来他和高澄也就没有了什么交往。
“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父王死了,大兄继承家业,这本就是应当的事。况且,”高洋的语气加重了些,“宫里那些人,不止对大将军,对我恐怕也没存什么好的心思。”
皇后高远君杖毙了李祖娥的侍婢婉儿,虽然说高阳王元雍的王妃把琅琊公主元玉仪早产的事诬陷在月光身上,皇后并没有因此而借题发挥对月光施惩,但是高洋明显感觉到了高远君的警告。
杨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