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处,一个高冠华衣的男子走进来,举手投足之间虽平淡,但透着一种气派。
萧绎直身而起盯着门口,他忽然看了一眼身侧窗边那人,最终还是没有起身走下筵床,就这么长跪在席上也算是相迎了。
“大将军。”萧绎不用看清楚、看仔细,就知道是高澄。
窗边的那人还是未动。在萧绎与高澄互拜的时候,奴婢在他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窗户,外面的阳光一下子透进了这昏暗已久的屋子里。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有的阳光。
原来春光早就不知不觉地渲染了林泉舍。屋子里有火盆还是阴冷,而当外面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是深入人心的暖意。
灯烛立刻就无用了,可有可无地发出那一点亮光。萧绎另一侧的枝状铜灯的灯光正打在高澄面颊上,在他面前,灯光就更是无用的,反倒显得微弱。
进来时乍然昏暗,现在又骤然明亮,高澄隐约看到窗边有人,他迎着那人身后窗外透进来的亮光抬头望去。因为逆光,那个人的面颊还是模糊的。他没有看出来这个人是谁。
守候在门外的苍头奴刘桃枝见窗户全都忽然打开了,他警惕地向内张望,一眼看到窗边那人的影子倒有点惊讶。在建康的长江边较射时他见过他,是南梁高要太守的儿子陈蒨。看到陈蒨刘桃枝的敌意稍减,不管怎么说,陈蒨也算是救过大将军的命。
“大将军别来无恙?”窗边的陈蒨倒是把正在阳光里的高澄看得清清楚楚。他慢慢向高澄走过来,几步而已,每一步都很轻很慢。然而他的手还是在剑柄上的,并没有放开。
他一共也只见过高澄三次。第一次是在建康同泰寺,那时他们都是轻狂少年;第二次是在建康长江边的那阴雨连绵的一天。比骑射,他本来可以赢,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放弃了。这种小小输赢他还不会那么放在眼里。这是第三次他见到他。
高澄不再是那个身着袴褶、辫发飞扬的狂妄少年。也不是那个费尽心机躲暗箭,又要八面玲珑与梁国君臣周旋的魏使。他那双美丽的绿眸子里目光沉稳、冷漠。他峨冠博带,褒衣大袖都在不经意间显示着他的身份,他是魏国实际的操纵者,大魏真正的国主。
“尔何人?”高澄冷淡地问了一句,他显然是对他没有一点在意。
陈蒨心里像是被狠狠一扎,疼得他几乎失了控。他****夜夜都念念难忘,设想过无数种重逢时的情景,然而就是没想到高澄会忘记他。他人就在他面前与他相对,他居然都没有认出来他。
但他当然不会失控。陈蒨身上穿的是两铛铠,他以揖礼相见。以揖礼作军礼,似乎是在暗中强调他的身份;揖礼的陈蒨在恭敬中带着一种倨傲,他不愿折腰。那种雄姿英发的意气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下官大梁吴兴太守,信武将军陈蒨奉我主上之命特来拜见大将军。”他说得很慢,有意在提醒高澄。
萧绎见高澄已经大模大样地在筵床上坐下来,他也默然无声地跪坐了回去,暗中打量着这两个人。
“原来是子华兄。”高澄忽然笑了。刚才还是冷面如冰一副不可高攀之态,现在就瞬间解冻,笑靥如春风,前后之变在陈蒨看来简直就是美人千面。
陈蒨心里又因为他这忽然的记起,这种亲近的称呼也跟着瞬间就回复过来,把刚才被扎痛的感觉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只此一句如玩笑般的称呼高澄就把他抛在了一边,继而转向萧绎,“郡王急急命人唤我而来,究竟是何事?”
高澄的语气不像刚才那么故作轻松,假作愉悦了,明显带上了居高临下的腔调。或许他是明知故问?陈蒨潜入邺城,绝对不是因为他和湘东王萧绎关系至交来探望的。
“大将军,世诚所书的那份帛书多有劳大将军命心腹送至建康。正是我父皇看了帛书,大惊大骇。又恐回书不易说清楚,又容易落人口实,所以特命陈子华将军为特史,子华将军轻骑简从潜入邺城是来替我大梁皇帝向大将军说明真相的。”萧绎提醒高澄之前的事,又特别说明了陈蒨的身份。
“原来如此,”高澄面色和缓了一些,又转向陈蒨,微笑道,“将军既是梁帝亲命的特使,便是子惠的嘉宾,不妨安坐下来,讲讲梁帝陛下陈兵司州究竟用意何在。”话讲到最后,他虽面上微笑,已经是神色清冷起来。不知怎么让萧绎身上无端发冷,觉得他并不疾言厉色却威势逼人。
陈蒨倒是完全神态自若,按高澄的示意便在他对面的席上坐下来。“大将军,陈兵司州平阳的并非我大梁士卒,我主上从未有陈兵挑衅之心,当然也不会有此举。若是有人有意挑起梁魏争端,还请大将军明鉴,勿要轻易中了奸记便坏了梁魏两国的盟约。”
陈蒨干净果断地把这事撇清得一丝拈连都没有倒有点乎高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出兵司州既便不是梁帝,也是太子萧纲所为,不过就是想趁机捡便宜,着实是可恨。陈蒨既是奉梁帝之命来的,那必定是要竭尽所能地解释,他也正好训诫一番以高调有理的姿态了结此事,算是把梁国的把柄握在手里。他需要尽快平定和南朝的边患,这个危急时刻,他绝不能再为这种事分心、分散精力。
就是怎么想都没想到陈蒨推得干干净净。这不是解释,也没有一点诚意,这完全就是狡辩。要不是梁国的士卒,怎么能在梁国境内兴兵,如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