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却想都不想就大步迎上去。
甬路上,对面的三两人影,越来越清晰。
“大将军!”一个身姿绰约的女郎提了罗裙奔来,身子显得略有些笨拙。
呼声传到高澄耳中,那女郎的人也过来了。她身后似乎是两个奴婢,也跟了过来,却有些犹豫。
不知是着急还是见了高澄惊喜,或是行动不便,女郎在高澄身前一个踉跄扑倒于地。
高澄止步看着她。他已经认出来了,是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一瞬间他心里起了无数的念头。她怎么也在宫里?是她一个人来的还是跟着高洋一起来的?可是并没有见到高洋,他在哪里?李氏急急跑到此处来做什么?像是来找他的,此处僻静,她怎么知道他会路过这儿?
高澄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李祖娥,他心里对她充满了怀疑。他自己也惊讶于此时的心态,他就在这一刻起,变得多疑、猜忌了。原来人不是会无缘无故如此的。
““大将军……”月光慢慢被两个奴婢扶起来。只是两个陌生的小婢,铜环不在她身边,正在椒房殿为她掩护。
“夫人怎么在这儿?这么晚了还未出宫,一个人在宫中游走,也不怕犯了忌讳?弟妇有身孕,侯尼于怎么这么不当心照顾?”高澄看着小婢扶起了李祖娥,她看起来也是无恙的。
刘桃枝也认出了是太原公夫人,他放下心来。
“妾是特意去寻找世子的,有话要禀明世子。”月光声音里有点无措,有点委屈,有点失落。她有点该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她没想到他这么冷陌和拒人于千里之外。当然,几个时辰前,秋信宫的事她是不知道的,她不明白高澄现在是什么心情。
“弟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高澄忽然起了兴致,扶了李祖娥一把,“此处人迹罕至,可不好找。”他心里几乎要认定她并不是好意。难道连她也被人利用甚或是与人一同开始算计他了?他的语气却很轻缓。
高澄的苍头奴刘桃枝,还有自己的两个奴婢,都围在左右,并不远。这又是一条随时会出现人的宫中甬路,月光想把自己的手臂挣脱出来。在这些婢仆面前,高澄这么对她,让她有些难堪。
高澄可以旁若无人,并不忌讳,她不可以。
“妾只知道世子在苑中昭台殿,宴饮久久不散,妾正要去寻找。因知此处人迹罕至,所以才从此路沿行,正要去苑中……”她有点语无伦次地在解释。
月光看出来了,高澄并不信任她。突然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有点让她害怕。让她想起自己的夫君高洋,现在他也露出了阴沉的样子,再也不是晋阳腾龙山时候的那个爱笑又顽劣的少年了。
“原来如此。”高澄慢慢放开了她。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释怀。既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可是他的表情又让人想不出来,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那弟妹想和我说什么?”
月光被他这一问却没有直言,她左顾右盼,显然是有顾虑。
高澄没说话,瞟了一眼刘桃枝。
刘桃枝不明白这位太原公夫人要和郎主说什么,怎么连他都要瞒着。但郎主的意思他是懂的,便退到远处去了。
李祖娥吩咐自己的两个婢女也退下去。
高澄转身向一小门走去,月光跟在他身后。
门内不知是何处所在,只看起来屋宇低矮,庭生衰草,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此处无人,弟妹有什么话尽管说。”高澄没再往里面走,就站在门口右转的联廊内。他没有时间和她在此耽搁,也想不出来她会有什么特别要紧的话对他说。联廊里狭窄,月光就在他身前。
“有人欲不利于世子,妾恐世子不知,特来相告。侯尼于……侯尼于……就是……”月光没头没尾地说了几句,看着高澄。她这个时候方才纠结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那不利于高澄的人正是她的夫君,她难道也要一字不错地明明白白对他直言?
高洋欲不利于高澄她回想起来是早就在征兆的。只不过是她最近才刚刚感受到而已。自从她足不出户,幽居于府中,并且再次有了身孕之后,高洋对她一直算是温存照拂。
慢慢地,高洋对她说话也不再顾忌。
或者现在回想起来,高洋对她说话从来没有顾忌过。甚至他心里想做的事其实也是关切到她的,他会想着未来的某时某刻她和他在一起的情景。
就在高洋的继续透露中,她惊恐地发现了他对自己兄长的那种纠结复杂之感。并且,更让她惊恐的是,高洋心里早就有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他以为她是听不懂的,她自己也是以为她听不懂的。可是她听懂了,她明白了。
凭着最敏感的那部分直觉,月光竟然觉察到高洋心里对于兄长的欲行不利的那种心思。或许在那个时候,高洋自己也没有敢把这个意思表现得那么昭彰。月光并不是敏感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她却很敏感。
就是在孙腾回邺城,入府请见的那个凌晨,她就像突然被醍醐灌顶了一样。
高澄大笑起来。他笑得肆无忌惮,在这个昏暗的傍晚,罕无人至的阴暗角落里,格外刺耳,震得月光头痛欲裂。
他逼近李祖娥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幽深的绿眸子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月光不得不后退数步,被他逼至角落,身子已经抵在墙上。她不解地看着他,他为什么笑?难道他不信她?还是不信她说的话?
高澄越是如此,月光就越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