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进来第一眼就看到月光笑吟吟站在他面前。头上偏髾髻活泼又俏皮,一点不像是个刚刚丧夫又再嫁的妇人,好像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她还是那个从千里之外乍然到邺城的柔然公主。
这就是高澄和月光在一起的感觉。
刚开始横亘在他心里的伦常之仪也在和月光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化解掉了。两个人之间谁都没提过这个问题。月光是根本没当回事,想都没想过。高澄则是被她感染也逐渐忘却。
“高王大喜,高王辛苦了。”月光满面微笑地走过来。
明亮的灯光和粉润如桃花的衣裳衬得她原本就美艳的容颜更动人了。
月光只说话哄他开心,但不动手,不接近他。站在一边看着奴婢帮高澄宽衣。把头上沉重的通天冠和身上的外袍都卸去,只剩里面的中衣。
高澄科头无冠,赤足不趿履,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轻松、舒服了。心里的重负都随之减轻。
“我有什么大喜?”高澄心里其实是别有滋味,偏偏就是没有一点大喜的意思。但总算是有人问了他一句“辛苦”,不管是真是假,也算是有人安慰了。
“高王今日正位,总算名正言顺了。名位这种东西岂有不要紧的?不然你指东说西时,谁会听一句、看一眼?”月光笑道。她在高澄面前说话向来大胆。
高澄倒有点意外。想起来刚才就是他自己亲口对元仲华说,月光未必在乎名位。难道是他想错了?看着月光满面是笑地看着他并不回避,又不像是用心机的样子。
高澄心里波动起伏得厉害。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许以嫡妃之位的话来。
奴婢们退到一边各去忙碌。这些日子郎主都住在这儿,在府里几乎就一刻都离不开。所以奴婢们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倒也井然有序。
唯有桃蕊站在一边暗自观察,觉得月光公主和她从前的故主落英公主真是绝不相类的姊妹。
“巧言令色。”高澄温柔轻嗔,过来拉着月光共坐于大床上。“和你兄长一样。”他语气里明明就是娇纵。
月光并不往他身上贴,半真半假地笑道,“大王和我兄长的事可千万别说于我知道。邦国大事,妾不敢指手划脚。大王和我兄长之间是两个人的情份。大王要是觉得我兄长对你好,你自然回报他。要是觉得我兄长对你不好,也是你们之间的事,都与我无关。”
旁边站着的桃蕊心里真是忍不住大赞。赞月光公主真是绝顶聪明。把自己撇得干净,将来真用得着的时候才能说话有人看重。现在要是说得太多了,不但高澄厌烦,将来也就不会把她说的话当成事了。
其实月光是在提醒高澄。作为柔然可汗的秃突佳对他是至诚真情,至于他怎么回报,自己看着办好了。
高澄当然不至于听不出来,偏偏又喜欢她这种与众不同。他心里也不至于有压力。见她不肯迁就,拉着她笑问道,“我与卿也不相关吗?”
月光终于笑着伏在他怀里抬头在他耳边轻轻道,“妾与夫君自然是难舍难离。妾是夫君的人,兄长不过是外家。”
她这么一心一意地对他,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是戳到了他心里最敏感之处,正两相契合。
高澄终于找到一个安稳之处了。借口看策牍,一个人坐在大床上翻竹简。
月光一点也不纠缠他。既然他说不要,她便不打扰,进去在内寝中找别的事做,一样自得其乐。
夜深的时候,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等到月光再出来看时,高澄在大床上已经靠着隐囊睡着了。他的睡容很恬静,睡得很沉。
桃蕊跟着出来,见月光只走近了瞧了瞧,便又返身回内寝,准备自己也入眠了。
倒是鹦鹉跟进来低声回禀说,郎主回府先见了长公主才过来的。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在书斋里和长公主发了大脾气,出来生气得要命,让人害怕。
但书斋里发生了什么事是问不了细节的。因为书斋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当时里面除了郎主和长公主就只有长公主的奴婢阿娈,还有郎主的苍头奴刘桃枝。这两个人都是谨慎少言的人。
月光并不在意。其实她心里猜也能猜到,必然是元仲华对她心有不满去向高澄求证。而高澄如果和她发怒了,那恰恰说明他的心是她这边的。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于是便安然入寝去了。
月光躺在榻上回想。
她和高澄从刚一开始就没有刻意想要如何。她不勉强他,也不会对他付出得太倾心、太用力。她淡定放松,他反倒一步一步贴近了。
回想起元仲华生产那日,高澄抱着元仲华心急如焚的样子,月光现在觉得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
名份她不是不想要,但她不要做他的妾室。但对于只剩名份的人来说,比如元仲华,守着名份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大概已经过了夜半。高澄猛然从梦中惊醒。那一刻他好像被巨石压身,承受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又有太多无能为力之处。甚至想发出一些声音都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这种感觉太恐怖了。
他满身冷汗地坐直了身子。这时脱离了险恶的梦境回到现实才觉得现实之可贵。可是生命无定数,这些也不是可以长久拥有的。又让人心里有种可悲之感。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刚才睡得太沉,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太长,身子有些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