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穆兄,”高澄这时面露微笑,放松下来,“从今往后,吾乃闲人。尔若要想亲近权势,只管去亲近大丞相。我已不是高王,你唤错人了。”高澄走近元雍,抚着他肩头,仿佛与他本来就是很亲近的挚友。这样子看得崔季舒都妒忌了。
“要是让高王知道你私下亲近于我,恐于汝不利。”高澄一副好心的样子提醒元雍。
“下官……下官胆子小……”元雍被高澄抚着肩头,不敢动一动,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崔季舒见这人如此懦弱,真是恨铁不成钢。他刚才还以为元雍愿为接应,以宗室的身份帮高澄做些事。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候,宗室愿和高澄亲近倒是好事。
高澄依然抚着他肩头,低下头来挨近他,低声笑道,“思穆兄真要是胆子小,就不会命人去豫州给我送信。”
元雍回头看一眼身后。转过月台就是殿前那空旷的空地。他战战兢兢地道,“下官怕死,只能亲近明公,以求保命。”
“大丞相不是也杀了济北王吗?你就不怕他杀你?”高澄也低声问道,一副专注于此问题的样子,盯着元雍。
“明公尚知情义,高王心机难测。”元雍终于为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崔季舒听得暗暗点头。
高澄把手从元雍肩头收回来,然后盯着元雍微微冷笑。
自从高澄从豫州回到邺城,满心欢喜等着开戏看热闹的,静待时机等着做选择的,焦急担忧等着逆天日的人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高澄镇静得都不像是他自己。
爵位变了齐王,加了相国之位的高澄索性顺势将庙堂弃之不顾。本来就是个声色犬马的高手,现在较之从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觉得齐王不像是这样的人,但事实如此。别人倒还好,唯有执政的大丞相高洋心里焦躁、纠结得厉害。兄长无过,他取而代之,这是不孚人望。
原本长兄是世子,以此继王位,尚且不能让父亲的故旧部众完全信服,更何况是他越过长兄将其排挤掉。不管怎么说,当时情况再危急,哪怕是那天还是皇帝的元善见真的用毒酒把他毒死,这也不是他取而代之的理由。
要快,要快,要快,高洋心里就是在纠结这个。如果他不能尽快地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时间一长他必定会被压制下去。
长兄高澄的存在,现在成了他最大的障碍。
而他,取代了长兄只是走了第一步,如果不走第二步,就不能到达终点。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这儿,既没有绝对的权威,又没有绝对的功绩,天长日久必遭人非议。然后接下来的情况会更难以应付。
釜山的夏天,山里很凉爽。这时已经是浓荫处处,整个山垣都被油绿渲染到了极点。这确实是个安静而远离是非的好地方。
高洋从窟寺的山门出来,门立刻被闭了。
候在外面的杨愔看他神色还算是平静,他迎上去唤了一声“高王。”
“回城!让高洪略、孙龙雀、高仁英都到双堂议事。”高洋这时才变了脸色,阴沉得让人觉得可怕。可见刚才在窟寺中见王太妃娄氏的时候并不十分地痛快。
郑大车都没有送出来,只让奴婢来送他出门。听说每次长兄高澄来的时候她可是殷勤得很。
“主公,是王太妃不高兴吗?”杨愔发现王太妃娄氏在高洋心里其实是个很重要的人,几乎可以操纵高洋的情绪。
高洋没说话,顺着石梯下山。
杨愔跟在他身后。
石梯一边是岩壁,一边是茂密的树林。杨愔一眼看到岩壁上有一龛,里面是尊无头的佛像,他心里一颤,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
这时走在前面的高洋恰好止步转回身来,目光阴郁地看着他。
“杨长史,听说齐王和太上皇帝现在倒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真不知道太上皇帝曾经想毒死大长公主吗?”
杨愔走近他,“太上皇帝尚不知安份,主公不必对他客气。至于齐王,主公还是多多忍耐。”
高洋点点头,他侧过头去,看到一棵树的树干上遍布的伤痕,想起来这树曾遭他刀剑之恩遇。他情不自禁走到那树下,用手抚摸凹凸不平的树干,一边向后面跟上来的杨愔道,“元善见这个痴人,不过是因为他尚有儿子居于帝位,总想着东山再起。杨长史,”他转过身来看着杨愔,“要是现在就绝了他这个念头,看他还怎么骄狂?”
杨愔被问住了,锁眉看着高洋。
“怎么了?长史不是这么想的?”高洋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是,”杨愔反映过来,“臣和主公想的一样。”
双堂长信轩,狭小又闷热。门窗紧闭还很昏暗。高洋坐在暗影之中,谁都看不清他的神色表情,由此也不能推测他心里在想什么。
在座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刚才暗示的意思,但每个人的心境真是天差地别。
骠骑将军高归彦第一个跪直了身子,向高洋道,?“魏室无道而衰微,这是上天所降的惩罚。主公是天命之主,代魏正是天意。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臣唯愿甘脑涂地拥立主公,以成不世之功。”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族兄高岳。
他在说那个“别人”的时候格外语调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