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倒还好,沉浸其中不觉得劳累乏味,倒恨不得这样的时刻多一刻。
跟在后面的崔季舒本来就身体胖大,走多了山路便浑身是热汗、气喘吁吁。
刘桃枝还有侍卫、随从都远远地路在后面。
前面见到窟寺的山门,高澄不急着上去,在石阶中一处平地上停下来。
崔季舒赶紧跟上来。
高澄觉得有种静极而动之后的通身舒泰感。崔季舒却除了累什么都没有了。
“叔正,你连这样山路都走不了,若是我命你去少室山服侍师父,你岂不更苦哉?”高澄瞟了一眼崔季舒,然后又环顾四周怡人的山色。
“郎主开恩,臣情愿追随郎主,实在过不了早晚功课、担水砍柴的日子。”崔季舒还真怕高澄会突发奇想。他现在也不清楚高澄心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心思。看他这么不急不躁的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担心。
高澄转回身遥望远处的紧闭的山门。
崔季舒喘匀了气,凑上来有话说。尽管此处无人,他还是格外小心。
“这些日子不只是郎主清闲,放眼望去邺城个个都是闲人。太上皇帝不用说了,在仁寿殿深居不出,倒还比从前自在了。也不知是不是感时气不正,该病的不该病的都病了。司马太尉这样追随献武王左右的年纪大了,自然该病。那些受过郎主之爱材之恩和清贪渎时有过容后改过的宽容之恩的也都病得恰到好处。一个邺城的庙堂上到朝仪竟没几个人在,孤零零的几个影子,看得人就忍不住心里作叹。郎主,时机确是恰好,再拖延下去……”崔季舒顿了顿,“太原公已然是要疯了,倘惑再多疯几个也不好。”
他用的是旧称,不肯把“高王”这个称呼用在高洋身上。
司马太尉指的是太尉司马子如。那些一直追随献武王高欢的旧人,从高澄十岁起就认定他是世子。从高澄入邺辅政也有十多年了,见识了他的雷霆手段,也感受过他的胸怀心性。从高欢故去,高澄继王位到如今,基本已经把这些旧臣都变成了自己的人。如今忽然高洋横空出世,一切重来,这些人自然不愿意。
“仁寿殿里那个痴人还做痴心妄想。我的女儿他也敢图谋?元思穆这些日子常出入宫禁,有没有再听他说过什么?”高澄心里齐头并进地装了好几处的人和事,有的是他心里有把握的,有的是没有的。
“济北王死了有好处也有坏处。孙太保是好意,杀了元徽给郎主除了一患,但是帮了那个竖宦的忙,太上皇帝对他更是言听计从。对郡主痴心妄想,想必也是这竖宦的主意,死缠着郎主要把郎主搅进来和太原公互斗,他们才高兴。”崔季舒指的是林兴仁。
“什么太上皇帝?!痴人愚不可及,自以为聪明得计,早在他人算计中矣!”高澄忽然大怒。
“是……郎主勿怒……痴人……”崔季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怒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也许正是因为提到了小郡主。
“侯尼于简直是无耻。”高澄又怒道。
崔季舒心里一亮,突然明白了一件高澄自己可能都没明白的事。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事里都隐晦牵扯到了小郡主的母亲大长公主元仲华。
“高哄略将军才真是委屈不堪。要不是孙太保,此时双腿已成肉糜进了太原公腹中。”崔季舒说这些话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恶心,他心里也是格外惊愕,没想到高洋竟这么变态。叹道,“长猷安抚,反复申明大王对大都督的爱惜之意,大都督哭得都背过气去了。”
“高仁英这个匹夫,早知今日,当初在洛阳就该将他杖毙!”高澄对这个所谓族叔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其实郎主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连高子通、慕容绍宗这些在外的刺史也都暗表了心迹。”崔季舒像是无意中提了这几句。
邺城陷于大魏之中,外安而内自患自攘,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只是有时候再聪明、精明的人也难免有所失。
“郎主真的要废了大长公主,重立柔然公主做王妃吗?”崔季舒忽然问了一句。
他知道高澄对郁久闾氏有过承诺。
高澄却讶然了,反不解道,“此话从何而来?”
“不是郎主自己答应柔然公主的吗?”崔季舒也惊讶了。
这是个让人为难的问道,高澄没回答。他也忽然问道,“师父最近好吗?”
崔季舒听他把话题扯到这儿,也怔了怔,但很快就笑道,“祖师倒好,总念’阿惠’。宝刹现在极好,香火也好,看来祖师也是极好的。只是总说什么’快了’、’快了’让人不知其意,不明白。”
高澄极是欣慰道,“师父是我从建康迎来的,不敢有所负。”他说着便往窟寺的山门处走去,一边随手折了一枝,赏玩上面的叶子,随口道,“建康现在的情形,还好师父不曾留在同泰寺中。”
魏宫中,仁寿殿里既孤寂又冷清。
天气渐寒,要换了厚麻布蒙窗,殿内更是昏暗不能视物,早晚都要点着灯烛。
林兴仁指挥着不多几个小内宦做这些杂役,再也找不到从前颐指气使的感觉。好不容易把事情做完了,向元善见抱怨道,“高王比齐王还心狠,对主上更是如此吝啬,连服侍主上的人都只留了这几个,怎么够用?”
元善见觉得这殿内滞闷、昏暗得厉害。